作者:道_非
薛妃连忙起身,跪拜在丁太后面前。
这经书,本是崔莘海为了拉薛家下水准备的,她知道自己肚子里怀的是龙凤胎,便起了心思,将计就计,弄得昭阳殿满室红光,又买通了三清殿的道士,让道士们说她的八皇子身怀异象,贵不可言。
道教是大夏国教,道士们的话一锤定音,坐实八皇子的命格,李泓大喜过望,传令天下。
她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了李泓心中第一人。
可若是,这一切都是假的,她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都会为之消失。
她的薛妃之位,她儿子的太子之位,甚至她的性命,也一同为假祥瑞埋葬。
巫蛊与假祥瑞,是天家最为忌讳的两件事。
薛妃手脚冰冷,强自稳了稳心绪,道:“母后不可听她一面之词。”
“经书乃是三清殿所准备,不曾经过妾的昭阳殿,妾怎会有机会在中间动手脚?更何况,崔美人向来与妾不和,此经书多半是她为了诬陷妾而特意制作的。”
丁太后一听,又觉得薛妃的话颇为在理。
天家祈福的经书,是少府拨款,三清殿购买书写的,从来不经宫中人的手,更何况,满室的红光,又岂是一本经书能够造成的?
必然是那一批的经书全部是特别制造的,这么多的经书都被人动了手脚,不可能不走漏一点风声,可三清殿里却没有半点消息传来,所有道士都默认了薛妃的儿子是祥瑞之子,根本不曾质疑经书的问题。
丁太后看了看崔美人。
薛妃与崔美人之间,她更喜欢崔美人的爽利,可这并不代表着,她会容忍崔美人无端构陷薛妃。
丁太后道:“单凭一本经书说明不了什么。”
崔美人道:“妾有三清殿的道士可以作证。”
李斯年早就让丁七安排好了一切,三清殿的道士,昭阳殿纵火烧九公主的内侍,甚至许裳得知九公主不是天家血脉而遭薛妃灭口的证据。
众人一一被传入长信宫,薛妃听着众人的证词,原本柔顺的面容一点点变得平静起来。
偏殿御医又在此时来报,说九公主的确不是天子骨血,丁太后气得满面通红,将桌上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茶杯在薛妃面前碎开,薛妃的背挺得笔直。
她苦心经营多年,其结果还是付之流水。
她不甘心。
薛妃侧脸去看窗外,只觉得窗外的阳光分外温暖,然而她却永远无法拥有。
老天似乎一直在与她开玩笑,每次都在她看到希望时,又一次次将她推入深渊。
当年与崔元锐如此,而今九公主身份暴露、假祥瑞真相大白更是如此。
薛妃眯眼看着窗外阳光。
李泓在殿外站了许久,一直没有进殿,殿里的一切,都传到他的耳朵。
逆着光,薛妃有些看不清李泓的面容。
偏殿之中,疯了的六公主的声音时不时传来——“我是天家公主,你们怎能这么对我?还不给我跪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泓终于走了进来,在她面前站定,一贯温柔的眼底满是失望之色。
殿中之人尽数退下,只剩下她与李泓两人,李泓低声问道:“薛妃,你当真如此?”
“你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三番五次谋害亲女的性命,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
李泓手指微紧。
九公主是薛妃遇到他之前怀上的,他心中虽然气恼,却不会为此要了薛妃的性命,可薛妃不该骗他,更不该为此杀害九公主隐瞒事实。
薛妃不答话,李泓又道:“朕素来爱重你,有没有祥瑞,朕都会宠爱你的儿子,你很不必为此弄出什么祥瑞来争宠。”
当年薛府初见,薛妃娇娇俏俏的模样让他为之倾心。
薛妃年少,是薛怀信最为宠爱的孙女,为了他,不顾家中阻挠,来到深宫这个大染坊,他心中便暗暗发誓,他要一生待她好,不让她吃自己曾吃过的苦,将性子磨练如谢元那般狠辣。
她是那么美好的一个女孩儿,心思单纯,一心爱慕他。
可现在看来,她的美好,她的单纯,甚至她的爱慕,全部都是假的。
她进宫,只是为了权势。
李泓声音微哑,胸口剧烈起伏着:“你,你为什么.......”
他的话尚未说完,薛妃突然笑了,抬头看着他,面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决绝刚烈:“成王败寇,我没甚好说的,更没甚为什么。”
李泓一怔,紧握成拳的手指微微泛白:“朕与你这多年情分,在你心中,竟只是一句成王败寇么!”
说到这最后,李泓几乎是低吼着问出这句话。
“不然呢?”
薛妃冷声道:“我今日种种,与长公主当年逼宫没甚不同,唯一不同的是,她兵变成功,而我大业未成。”
午后的阳光剪过窗台,将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李泓这才发觉,薛妃的五官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柔顺,她的眉眼是锋利的,嘴唇也极薄,不过往日她总是弯眼笑着,又用妆容修饰着,才是他看到的那个一团天真温柔的薛妃。
他与薛妃同床共枕多年,直至今日,他才真正看清薛妃的面容。
李泓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身上一软,倒退两步,无声坐在地毯上,将头埋在膝盖上。
“朕待你一番真心,你却只想要权势,是你疯了,还是朕疯了。”
李泓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在问薛妃,更像是在问自己。
薛妃轻笑,道:“疯的人是陛下。”
“您是万人之上的天子,竟奢望平民百姓间的温情,长公主一开始便错了——”
薛妃的声音扎然而止,发间玉簪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响声。
李泓慢慢抬起头,发觉刚才一直跪得笔直的薛妃,此时倒在了地上,嘴角溢出殷红鲜血。
李泓瞳孔骤然收缩,几乎是下意识跌跌撞撞来到薛妃身边,将薛妃抱在怀中,向殿外大喊着御医。
薛妃轻轻摇头,声音一下比一下低,道:“没用的。”
“我不后悔我做过的事情,我的孩子是无辜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求陛下.......”
她的话尚未说完,便永远合上了眼。
她不再伪装时的眉眼是有些凌厉的,嘴角也是微微下撇的,带着几分生人勿近的倔强,从来不是他所喜欢的柔顺的一挂的女子。
可他只觉得,这时候的她,比笑眼弯弯与他说着情话时的模样更好看。
李泓手脚冰冷,肩膀剧烈起伏着。
他的薛妃,委实厉害。
初见时,她以温柔天真让他一见倾心,临终时,决绝用命在他心口狠狠划上一刀,她将一切都算计到了,也必然算计到他对她爱恨交织,根本不会追究她的子女们的过失。
李泓无声恸哭。
他心中最后一片净土,随着薛妃的死去彻底消失。
几日后,薛妃暴毙,天子将薛妃追封为皇贵妃,陪葬自己帝陵之中。
又几日,光禄勋崔元锐殿前失仪,天子大怒,贬去崔元锐光禄勋的官职,将其发配边疆。
同日,九公主夭折,八皇子昏迷不醒,三清殿日夜诵经祈福,太史令夜观天象,言八皇子命格虽贵,然八字过弱,若以储君代之,只会累及家人,祸及自身,望天子慎之。
天子大恸,废去八皇子太子之位,将八皇子领在自己的紫宸殿抚养。
又几日,天子下罪己诏,细数自己各种过失,言自己德不配位,若再为天子,只怕上天会降祸于天下,便让诸多皇子辅政,自己由紫宸殿搬去三清殿,整日修仙问道,再不理会政事。
天子不再理政,一时之间,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各方势力纷纷从水下冒出,大夏国本摇摇欲坠。
程彦与长公主忙得焦头烂额,边关又在此时发来急报——北狄趁势南下,此时已经屯兵雍州城下。
第102章
华京城西的官道上, 一向锦衣华服的崔元锐换上了囚服, 往日里总梳得一丝不苟的发,此时被寒风吹得有些散乱。
看押他的狱卒摘下腰间水壶,随手擦了擦水壶上的油腻,递给崔元锐, 笑道:“光禄勋, 之后的西行之路, 怕是要委屈你了。”
崔元锐接过水壶,目光落在水壶上并未擦干净的油渍,眉头微动, 轻啜一口,淡笑道:“我已经不是光禄勋了。”
“你无需这般待我。”
“嗨, 您说这话便生分了。”
狱卒道:“这华京城的人,哪个不知道您是被冤枉的?”
说到这,狱卒看了看周围的人,压低了声音,凑在崔元锐身边, 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咱们的天子,旁的不行,在感情上却是一个痴情种。”
“如今薛妃去了, 他心中难过, 做出许多荒唐事来, 才免了光禄勋的官职, 将光禄勋发配边疆。”
说到这, 狱卒还有些愤愤不平。
崔元锐虽然出身世家,但身上没有世家子弟的清高架子,且待下面的人极好,他家里有亲戚便是在崔元锐手下做禁卫的,得知他押送崔元锐,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照顾好崔元锐。
不止他的亲戚这般交代,他的顶头上司也向他打了招呼,让他路上不得为难崔元锐。
更何况,这几日来送崔元锐的人络绎不绝,往日他只听过但从未见过的公卿大夫也都过来了,在安慰崔元锐一番后,又对他耳提面命,让他善待崔元锐,并给他塞了不少钱。
这种情况下,他哪里敢对崔元锐不恭敬?
恨不得将崔元锐当祖宗一般敬奉着。
大夏十里一亭,供行人落脚休息。
狱卒与崔元锐在亭中待了许久,见崔元锐仍没有要走的意思,便试探着问道:“光禄勋在等人?”
这些日子来送崔元锐的人不计其数,难道里面没有崔元锐要见的人?
狱卒颇为奇怪。
崔元锐将水壶交还狱卒,温和道:“再等一等。”
“好嘞。”
狱卒收了水壶,又在亭中坐下,顺着崔元锐的目光,眺望着远处的官道。
夕阳西下,将徐徐而来的一顶小轿染得微红。
软轿到了长亭,轿帘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高挑的女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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