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_非
他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如今的朝中,薛家为御史,杨家为丞相,大将军是天子的发小,崔家占去了太傅,剩下九卿,也以薛、崔、杨为首,兵马实权,尽被三家瓜分。
林家不过掌了大司农,主大夏财政,可世家林立的时代,大司农形同虚设。
若能以这个奏折撕开三家鼎立的局面,林家从朝中分到一些实权,那是最好不过了,可这个奏折上的内容,稍之不甚,便是灭族之祸。
犹豫半晌,林修然攥紧了奏折。
次日清晨,朝会之后,林修然并未离去,找了老黄门,等待许久,终于等到了独自求见李泓的机会。
林修然躬身把奏折递给老黄门,老黄门呈上给李泓。
李泓看罢,笑道:“此话乃是无稽之谈,做不得数。”
一个太史令,怎及凌虚子知天命?
林修然道:“臣之前听祖父言及,先废后谢元不喜长公主,其实另有他因,只是此因牵扯天家国运,祖父并未与臣细讲,陛下大可看一下先帝的起注录,一探究竟。”
林修然的祖父是先帝心腹,担任当时的太子太傅一职,后来李淑逼宫,林修然的祖父辞官自裁,林家就此一蹶不振。
李泓合上奏折,道:“此事朕知道了。”
其实他也挺好奇,那么多的皇子公主,为何谢元独独容不下他姐姐,对姐姐百般迫害,甚至远超对成年皇子的防备。
第27章
天子起注录写的是关于天子的一切, 吃了什么饭,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为避免天子删改,天子不可查看自己的起注录, 只能由后人查阅。
李泓召来内侍, 翻看先帝的起住录,看到凌虚子向先帝觐言的那一日,手指不可自制地握了起来。
他竟不知, 谢元百般陷害他的姐姐,原来是为了女主之祸。
李泓合上起注录, 半晌无话。
不知过了多久, 他从御案后起身,对身边老黄门道:“凌虚子何时出关?”
前些日子, 凌虚子推衍出自己大限将至, 便开始闭关,算一算时间, 也有小半年了。
老黄门道:“仙长不曾讲。”
李泓皱眉道:“唤他最出色的徒弟过来。”
老黄门应下,让人去三清殿,不多会儿, 便召来凌虚子的高徒玄明。
李泓屏退殿中伺候的人,指着起注录上凌虚子说的话, 问道:“何解?”
玄明脸色微变, 斟酌片刻, 方小心翼翼道:“师父是得证大道之人, 他老人家的话,旁人谁敢胡乱注解?”
李泓眸色微沉:“你是他最为出色的徒弟。”
玄明摇头道:“我虽是师父的徒弟,却不是最出色的那一位。天赋最高的那一个,并未被师父收为弟子。”
此事是道家机密,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晓,师父不许向外人提起李斯年的存在,但天子问话,终究不比寻常,此事更牵扯到天家国运,他万万隐瞒不得。
李泓狐疑道:“不是你师父的弟子?你师父便把一身才学倾囊相授?”
玄明点了点头,道:“此人名唤李斯年,师父又为他起名为觉非。”
道德通静玄,真常守太清,这才是他们道家的辈分排名,他这一代是玄字辈,师父给李斯年起名字的时候,并未按照辈分来起。
“李斯年?”
李泓饱读诗书,很快便想到了李斯年的名字由来——於万斯年,受天之祜。
“这不是普通人会起的名字。”
李泓问道:“他是谁?”
玄明垂眸道:“他的父亲,是宁王,他的母亲,是先废后谢元的嫡幼妹妹。”
李泓面色有些复杂。
他是见过李斯年的母亲的。
那是一个极为漂亮的女子,与他的发妻年龄相仿,是谢元最小的妹妹,也是谢元最喜欢的妹妹。
当年谢元兴师动众为她选婿,多少世家子弟天潢贵胄她都瞧不上眼,最后看上了宁王。
宁王是梁王之后,梁王死后,他的子孙后代在华京颇受打压,更被太常与宗正密切监视,提防他们再起梁王叛乱之心,以至于宁王一脉虽是天家子孙,但在华京城,却是天家不可提起的禁忌。
宁王如此,谢元自是不愿她嫁宁王吃苦受罪的,百般劝说终是无用,她铁了心要嫁宁王,谢元最后只得随她而去。
她自嫁了宁王,便如凭空消失一般,再无半点消息。
李泓挥手让玄明退下。
若李斯年只是宁王之子,他见上一面也无妨,可他母亲偏又是谢家女,是姐姐最恨之人的妹妹。
可眼下凌虚子闭关,只有李斯年才能为他解惑。
李泓想了许久,总是拿不定主意,临近夜晚,李泓才犹豫着去找李斯年——姐姐当年逼宫时,尽屠谢家人,李斯年是唯二活下来的谢家人,他虽保住了性命,可也被圈禁在三清殿中,终身不得出。
李泓不想让自己找李斯年的事情被姐姐得知,便私下去三清殿找李斯年。
到了傍晚,三清殿中道士们开始诵经,李泓在玄明的引路下见到了李斯年。
月光悠长,少年一身积冰色的衣服,坐在轮椅上,夜风微扬,卷着他的长袖,恍若九天之上的谪仙。
李泓眼底满是惊艳之色。
李斯年如他的母亲一般漂亮。
尽管这个漂亮是用来形容女子的词。
李斯年是极致的骨相与皮相美,这般的容貌,无需任何衣服气质的装点,他也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偏他又长于三清殿,身上便带了几分道家特有的清静无为。
好半晌,李泓才回神。
李泓抿了一口茶,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惊艳之后,李泓心里有些惋惜。
这般好看的一个人,若为世家子弟,完全可以召为驸马。
只可惜,他是宁王之子,谢家人之后,这样的身份,能留得一条命便已经是万幸了,一辈子养在三清殿,是他最好的归宿了。
李斯年是凌虚子的高徒,李泓也不与他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凌虚子曾向先帝觐言,说阿彦若为女子,当主天下。”
“前几日太史令又发觉星象大异,写了一个大夏将有女主之祸的折子,尚未递到朕的面前,便遭了毒手。”
说到这,李泓话音一顿,看向李斯年,道:“此事你如何看?”
李斯年神色淡淡,收拢着龟壳,道:“陛下是信天命,还是信凌虚子之言?”
李泓看了李斯年一眼,道:“凌虚子仙长所言便是天命。”
这个李斯年奇怪得很,明明是凌虚子的徒弟,却不将凌虚子唤做师父,说的话,又有些质疑凌虚子预言的意思。
凌虚子侍奉了大夏几代天子,他的话,天子们从来奉为天命,此事难道还有假?
还是说,这个李斯年是在替程彦辩解?
转念一想,李泓又觉得不像。
程彦素来不信天命的,更不耐烦旁人给她看相,李斯年又长在三清殿,二人从无交集,更无交情,李斯年怎么会替她说话?
李泓想来想去,总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李斯年的声音依旧叫人听不出情绪起伏:“安宁翁主是女子。”
李泓一怔,随后想起了其中关节——是他太紧张了,凌虚子说的是阿彦若为男身才主天下,但阿彦是个女孩子。
可转念再一想,太史令是发觉大夏有女主之祸才遭了毒手的。
李泓又有些拿不定主意,犹豫片刻,道:“你今日可曾夜观天象,大夏是否真有女主之祸?”
李斯年颔首,眸子微光闪过,问道:“若女主之祸应在安宁翁主身上,陛下如何处之?”
李泓眸光明明暗暗,静坐无语,迟迟没有说话。
道士们诵经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
揣而锐之,不可长保。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
富贵而骄,自遗其咎。
功成身退,天、之道。
李泓长叹一声,最终也没有回答。
李斯年便道:“当年长公主并未将谢家人赶尽杀绝,谢家仍有子女存活于世,此女名唤谢诗蕴,太子殿下便是为了她,才要与安宁翁主退婚。”
李泓微怔。
他倒是不知道李承璋是为了谢诗蕴,只知道李承璋要退婚,他气得不行,连原因都懒得追究了,便狠狠责罚了李承璋。
如今听李斯年提起,他才发现自己忽视了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数年前,姐姐逼宫屠了谢家满门,如今李承璋对谢诗蕴情根深种,一朝李承璋登基,必会将谢诗蕴封为皇后。
谢诗蕴还未与李承璋真正在一起,便搅得李承璋为她要死要活,若当了皇后,那还了得?
谢诗蕴是谢家女,她若掌权,必会替谢家人平反,戕害除却李承璋子嗣外的其他皇子皇孙,替当年的谢氏一门报仇。
李斯年抬眉瞧了一眼李泓,李泓面上明明暗暗一片,李斯年垂眸饮了一口茶。
天子是最信天命的,一旦牵扯到天命,哪怕是自己最为亲密之人,天子也会疑神疑鬼。
崔莘海将女主之祸扣在程彦身上的招数,不可谓不毒辣。
只可惜,崔莘海能将这件事推出来,他也能祸水东引。
李斯年继续道:“谢家主天下,女主之祸,陛下觉得这两件事会应在安宁翁主身上,还是应在谢诗蕴身上?”
李泓的脸色分外难看。
片刻后,李泓冷声道:“朕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谢诗蕴断然留不得。
事关大夏安危,这种事情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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