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_非
孙老头脸色微变。
他根本不知道番薯是程彦种下的。
他病重,找了许多坐堂医都不中用,直到前一段时间,他的手下孙风偶然得遇一位高人,在高人的调理下,他的身体慢慢好转起来。
他心中高兴,正想着如何答谢高人时,他的手下接二连三出事,被官府抓了去,生死不知。
他派了许多人花了无数银子去打听,方知道连年征战,官府手中无钱,便打起了黑吃黑的主意来,只要银子送足了,他的那些手下也会被放出来。
想他横行多年,从来是他打劫旁人,哪里遇到过被旁人打劫的事情?
他怒火攻心,便又犯了病,弄得那位高人也束手无策,只说若想根治他的病,需要一味药来做药引子。
他病得迷迷糊糊,后面的事情便不知道了,再醒来,已经到了华京城外的祖籍山头上。
——他的手下与华京城的一位贵人做了一宗交易,要他拔去种在他山头上的东西,事成之后,不仅会给他续命的药引子,还会送他黄金万两。
他深感事情颇为蹊跷,可手下们已经将这件事做过了,他后悔也来不及了,程彦已经找上门了。
若他知道番薯是程彦种下的,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来山上拔番薯。
孙老头干裂的嘴唇微动,藏于袖子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程彦看出了他的异样,继续笑着道:“太子尚且如此,旁人的性命在我这里更是贱如草芥,老人家今日若不给我一个交代,明日午时,我便将那些人头送过来。”
大抵是跟李斯年相处久了,学了李斯年的心狠手辣,她如今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说出那些要人性命的话。
程彦道:“算一算,大概有二三十个人头吧,正巧老人家的身体病入膏肓,不日便要赴死,黄泉路上,与他们结伴而行也不孤单。”
“咳咳——”
孙老头剧烈咳嗽着。
面前少女笑得极甜,可话却说得极其残忍,让人不寒而栗。
孙老头终于意识到,自己得罪了一位太岁。
莫说是他了,哪怕与他做交易的那位贵人,遇到了眼前这太岁,只怕也要绕道走。
若是知道这番薯是程彦种的,若他没有病重昏迷,若他的手下没有被官府抓去,说什么他也不敢接这单生意。
说起来,都是他身体支撑不下去,急需要那味药续命,手下人他这个模样,病急乱投医,什么也没问清,便急匆匆过来了。
若是他身体健康,不需要药物续命,他的手下怎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华京做这种事?
孙老头心中自责不已,道:“翁主何苦来哉?”
他已经是行将就木的人,若能用他的性命平息程彦的怒火,放了他的手下,那他会毫不犹豫去做。
这些人都是打小跟着他的,他实在不愿意看他们给他陪葬。
孙老头有气无力道:“这些人都是听我的命令行事,千错万错,都是老头子一人的错,翁主要杀要伐,将我的性命取了便是,何苦连累他们?”
“你这话说得倒是轻巧。”
程彦道:“纵然将你们全部杀了,也弥补不了你们犯的错。”
孙老头根本不曾意识到自己究竟闯了什么祸,还在讲江湖义气护着手下人,见此,程彦也不与他绕弯子,直接道:“你可知道这些番薯是做什么用的?说句不怕你透露出去的话,北伐大军所带的粮草只够支撑三月,这些番薯,是数十万将士们军粮。”
她知道马贼残暴,没甚么大局观,更不是什么好人,否则也不会去做马贼,可这伙儿马贼的胆子实在大,竟将主意打到她的头上,打她的主意也就罢了,但这些红薯可是军粮,能决定北伐大军战败与否的关键。
程彦冷声道:“你把这些军粮毁了,大军如何与北狄作战?前线溃败,边关百姓只能任由北狄抢掠。”
孙老头一怔,“这.......”
他完全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军粮!
否则纵然是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让手下们做出这种事情来。
“我瞧着你手下的人不像是中原之人,更像是北方人,你们时常在北方行走,自然是知道北狄有多残忍的。你们的一念之差,让北伐大军无功而返,让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你自己说说,你们犯的错,岂是拿身家性命便能抵消的?”
程彦的话掷地有声,孙老头嘴唇不住哆嗦着,胸口剧烈起伏着,哇地一声吐出大口鲜血。
外面的人听到屋里的动静,连忙闯进来,看孙老头被程彦气得吐血,一个个恨不得上前将程彦生吃活剥。
程彦冷眼以对,丝毫不怕他们。
她的卫士们也跟着鱼贯而入,立在她身后,一手按剑。
风声萧萧,营帐之中山雨欲来风满楼。
然而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半夏的声音:“那味药虽然难得,但也不是非它不可。我写个方子,你们按着方子去抓药,吃上一月半月,老人家的身体也就养好了。”
“姑娘大恩大德,孙风永世难忘,请受孙风一拜。”
“这可使不得,我家翁主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半夏与孙风的声音越来越近,紧接着,二人挑帘而入。
他们显然没有想到营帐里竟是剑拔弩张,一时间怔了怔。
片刻后,孙风回神,连忙上前夺去为首那人的佩剑,骂道:“越发没规矩了,这是义父的救命恩人,还不快快赔礼道歉!”
营帐中的孙家人神色各异,能将他们义父气得吐血的人,竟是义父的救命恩人?
程彦没理会孙家人,只是问半夏:“你有法子救他?”
她说了这么多,孙老头仍是不松口,她现在倒有些后悔让半夏给孙老头看病看药了。
半夏点头。
被孙家人围得水泄不通的孙老头终于缓了过来,挥手让人散开,挣扎去问程彦:“这些东西,竟是给大军准备的军粮?”
程彦看了一眼孙老头,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种话。
华京城谁人不知,她如今培育的番薯是给北伐大军做军粮的?
孙家人已经把她种的番薯尽数拔了去,难道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还是说,这些人什么都没搞明白,便急匆匆接了这单生意?
程彦眸中精光一闪,反问道:“怎么,你难道不知道?”
“我委实不知。”
孙老头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长叹一声,让营帐里的孙家人全部退下。
那些人担心孙老头的身体,不愿意离开,孙风一瞪眼,便也不敢在营帐里待了。
营帐里又只剩下孙老头与程彦。
程彦挑了挑眉,问孙老头:“老人家是悍匪罢?”
孙老头黯然道:“翁主既然猜出了小人的身份,便将小人拿了去吧,小人铸成大错。纵然身体有救,也没甚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了。”
程彦有些意外。
这个悍匪倒比杨奇文有良心,知道两国交战期间,不给自己国家扯后腿。
程彦心头一动,道:“话虽如此,可老人家不想补救一二?”
孙老头垂眸道:“翁主种的那些东西,我的手下得了旁人的吩咐,都是细细剁碎的,怕是做不了军粮了。如此一来,还有甚么补救之法?”
“翁主莫要哄我了。”
程彦道:“军粮的事情,我可以再想其他法子。”
她让叔父把林修然捉过来,为的可不是来看戏的。
林家虽然无心,可到底有监管不力之嫌,又给她添了这么大的乱子,若不出点血,那可怎么行?
梦溪林家,富甲一方,梦溪又是土地肥沃之地,每年产出的粮食,除却上交给国库的,剩下的比她的封地还要多。
林家是百年世家,这些年积累下来的粮食与财宝,足够让数十万将士几年内衣食无忧。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杨奇文把林家推出来做替死鬼,其实也算帮她一把。
但这种“帮忙”,并不足以让她放了杨奇文。
“我说的补救之法,是让老人家将那人揪出来。”
程彦眸光轻闪,道:“这种人留在大夏,又身居高位,对于大夏来讲,是一个随时都能将大夏覆灭的巨大隐患。”
她一直挺想不明白的,杨奇文官拜丞相,位居三公之首,身份地位都有了,为何还要做这种事情。
华阴杨氏也是有底蕴的百年世家,怎就出了杨奇文这种老鼠屎?
“他今日能毁去大军的粮食,明日若是利益给得足,他便能与十年前的谢家人一般,让数十万将士们埋骨他乡。”
“这样的局面,想来不是老人家想要看到的吧?”
杨奇文此计委实毒辣,他找的孙老头的确是山头的主人,身份上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儿。
孙老头病重,无暇理事,手下人到底年轻,他便以孙老头救命的药物为引子,引孙老头的手下们过来。
孙老头的手下并非华京人,根本不知道红薯究竟是谁种的,只想着做了事去拿就孙老头的药,根本不曾想这么多。
而她见番薯被毁,多是怒急攻心,查了半日查不出所以然,只会与林家内斗,再顺手将孙家人全部除去,以泄心头之恨。
这样一来,便无人知道背后之人是杨奇文。
杨奇文悄无声息便一举三得——让她母亲战败,让她与林家结怨,让百姓对她们母女二人极度不满。
她初入圈套时,深感棘手,无从挣扎,可冷静之后,便想出了破局之法,若筹划得当,她不仅将眼前的难题全部迎刃而解,甚至还能扳倒杨奇文。
这个她所热爱着的大夏,并非每个人都如杨奇文那般。
就如眼前的孙老头一般。
孙老头虽然是悍匪,做的是打家劫舍的勾当,但在家国之事上,却拎得极清,比杨奇文不知好了多少倍。
程彦悠悠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老人家身后之人,是咱们三公之首的杨奇文杨丞相吧?”
孙老头眸光微暗,叹道:“到底是长公主的独女,此等心思,老头子叹服。”
孙老头没有回答程彦的话,反而提起长公主,程彦眉头微动,道:“老人家认识我母亲?”
“我一个亡命天涯的匪徒,怎会认识长公主?”
孙老头垂眸道:“不过是在北方行走得多了,听过长公主的事迹罢了。”
“长公主是个奇女子。”
只可惜,命实在苦了些。
若那位大夏百年来最强之将没有被人设计枉死,那么长公主的人生,或许便完全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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