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妆
德妃进了殿内,胭脂立即把伞交给旁边的宫人,取了干净的棉布来替她擦拭衣裳上的雨珠,燕怀幽此时已经安静下来了,被安置在了软榻上,换了干净的衣裳,一头青丝湿漉漉地搭在肩上,她神色茫然,口中喃喃地念着什么,谁也听不清楚。
一名宫婢上前,小声道:“殿下,娘娘来了。”
燕怀幽没有反应,德妃看着女儿苍白的面孔,心中大痛,在旁边坐下来,握住她的手,经此一病,她消瘦了许多,整个人仿佛就剩下了一把骨头,她心中大恨,恨秦雪衣,也恨燕明卿。
德妃的眼中渐渐沁了泪,正在这时,燕怀幽忽然动了,她一把甩开了德妃的手,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去,一直挤到软榻的角落,口中喃喃念着的话也清晰了些:“是我,是我害她的,是我……”
她念了半天,突然又哭起来:“母妃救救儿臣,儿臣害怕,母妃……”
看着她神思恍惚,疯疯癫癫的模样,德妃眼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她起身将燕怀幽抱在怀里,声音哽咽道:“幽儿,母妃会为你报仇的,母妃会的。”
一直闹到半夜,燕怀幽才安静下来,沉沉睡去,德妃站起身,走到大殿门口,外面的雨还没有停,反而下得更大了,庭院中已空无一人。
天边隐约有闷雷滚过,伴随着闪电跳跃不定,清楚地映亮了德妃的脸,木然而冷漠,眼中的恨意令人心里发寒。
……
五月的天气如孩子脸,一时雨一时晴,前几日还是阴雨连绵,今日又是晴空万里了。
郡主府,因为天气有些热了,采夏几个在廊下的树荫处摆了一张凉榻,秦雪衣靠在上面看话本,浣春引着温停月与燕若茗过来的时候,见到的正是这样十分悠闲的情景。
小鱼低声提醒道:“主子,温小姐和昭华郡主来了。”
秦雪衣一听,连忙放下话本,坐起身来,冲温停月两人招手,又吩咐采夏去沏茶来,温停月笑道:“好些日子不见你,你去哪里玩了?”
秦雪衣眼睛一转,笑眯眯道:“去一个你们不知道的地方。”
燕若茗好奇问道:“到底是哪里?这整个京师,就不会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秦雪衣岂能告诉她?温停月看得出她并不想说,便善解人意地岔开话题,道:“过几日就是端午了,听说今年也有龙舟?”
燕若茗撇了撇嘴,接道:“不好玩,每年都是一样的,一群人挤在护城河边看着他们划船,太傻了。”
三两句就把话给聊死了,温停月有些无言,偏偏燕若茗还一无所觉,她只好与秦雪衣对视了一眼,皆是笑了。
燕若茗伸手拣了一块玫瑰灯香酥吃了,忽然道:“你们听说了没?燕怀幽疯了。”
秦雪衣愣了愣,她倒是昨夜就听小鱼说过,不过并未当真,她惊奇道:“真的假的?”
燕若茗慢慢地吃着灯香酥,道:“是真的,我哥说,宫里头这些日子一直在派人请名医进宫去,不是给她治病是什么?”
温停月疑惑道:“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疯了?”
燕若茗撇了撇嘴,道:“谁知道呢?”
秦雪衣没想到市井传言竟也有几分可信,她迟疑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么?”
燕若茗想了一会,才道:“没有吧?近来也没听说宫里头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啊,回头我问问我娘去,兴许她知道。”
莫名的,秦雪衣心里漏跳一拍,不同寻常的事情……
她倒是知道一件,地位尊崇的长公主燕明卿,突然被禁了足,直到这两日才被放出来,而看燕若茗的意思,是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这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秦雪衣正思索间,燕若茗随手翻起旁边的书来,道:“你读书这么努力么?我最讨厌看这种文绉绉的东西了,一看就眼晕,偏偏我娘还时常劝我看,好烦。”
她一边说着好烦,一边翻开了那书,秦雪衣都没来得及阻止,燕若茗看了几眼,惊奇道:“哎,你看的是话本儿?”
温停月一听,也过来看,掩口轻笑,瞟了秦雪衣一眼,打趣道:“好用功啊。”
秦雪衣脸一红,抢下话本,若无其事地道:“这有什么,闲着也是闲着。”
燕若茗来了点兴趣,道:“借我也看看呗。”
秦雪衣只好给了她,温停月也颇有兴致地跟着看了起来,秦雪衣见她们都喜欢,便索性大方道:“卿卿那里还有许多,你们若想看,我回头给你们带几本。”
燕若茗自然是满口应好,温停月也笑,道:“我也喜欢看这个。”
她顿了顿,有心给自己兄长刷点好感,便道:“我哥也爱看。”
秦雪衣果然诧异,道:“温太傅也看话本么?我还以为他喜欢那种文绉绉的书呢,犹记得我当初乔迁的时候,他送的礼就是一套书。”
温停月好奇问道:“什么书?”
秦雪衣答道:“沧浪诗话,文心雕龙。”
温停月:……
她心道,她哥真的好蠢哦,送什么诗话文集?那是女孩儿喜欢看的书吗?
罢了,温停月想,回去就把这事告诉她哥,让他再想想什么办法补救一下吧。
话本,她家里多得是,还都是别的地方没有的。
秦雪衣没想到温停月也喜欢话本,两人就着话本聊了起来,她说起一个自己喜欢的故事,温停月越听越觉得熟悉,不由疑惑问道:“你这故事,是从哪里看来的?”
秦雪衣道:“是从卿卿那里看到的。”
温停月心里的疑惑到达了顶峰,这故事分明是她亲笔写出来的,还未印出来,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长公主府,莫不是有人窃了去?
她便问道:“你可还记得那书叫什么?”
秦雪衣回想一下,答道:“不清楚,因为那书的封皮被撕了,外头套着文心雕龙和沧浪诗话的壳儿,显然是不对。”
听到这里,温停月瞬间就明白过来了,心里的怒火一阵阵往外拱,可不是就是被贼窃了去么?这贼就是她兄长温楚瑜啊!
当初质问他还百般狡辩,不肯承认,听秦雪衣这意思,分明是那书被撕了封皮套了壳儿,送给人家做乔迁礼了!
呸!
温停月心里呸了八百下,秦雪衣见她面上表情不对,道:“停月,你怎么了?”
“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些事,”温停月顿时露出一个笑来,十分自然地道:“我听你说,也十分喜欢这几本书,若是有机会,能否借我一观?”
秦雪衣听了,自然答应下来,道:“待我下回去卿卿府上,就给你拿过来。”
温停月笑吟吟道:“那我就先谢过了。”
她虽是笑着的,但不知为何,秦雪衣总觉得她的眼里流露出了几分杀气。
正在这时,那边浣春来报,说是长公主殿下来了,燕若茗一听,登时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糕点也不吃了,连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用午膳了。”
秦雪衣看了看天色,故意问道:“你府上用膳这么早?”
燕若茗翻了一个白眼,温停月忍笑道:“好了,你明知道她怕谁的,还拿她打趣。”
秦雪衣笑了,道:“行行,你带着她回去吧。”
温停月知道燕若茗怕见到燕明卿,特意带着她绕了个弯避开,燕明卿到时,只看见秦雪衣坐在凉榻上,吃着糕点喝着茶,看她来了,欢呼一声,连鞋也顾不上穿就飞奔过去,跳下了回廊。
燕明卿站在回廊下,顺手一把将人抱了个满怀,采夏与小鱼几人都见怪不怪了,奉了热茶,燕明卿一摆手,几人便退了下去。
秦雪衣笑着问道:“你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不必去上书房和御书房了么?”
燕明卿答道:“过几日就是端午节了,父皇允我可以休憩一段时日。”
秦雪衣抱着他的手,仰起脸看他:“卿卿想我么?”
燕明卿面上浮现笑意,并不回答,秦雪衣见他这般,便知道他不好意思了,转过头去非要盯着他看,还腻腻歪歪地追问道:“想不想我?”
燕明卿只好轻咳一声,对上她的目光,仍旧是没有说话,却低下头亲了她一口,秦雪衣顿时笑了起来。
不远处的花木后,温停月手里拿着秦雪衣的话本,一脸震惊,觉得自己今天受到的刺激有点大。
她下意识想,可能她哥的这个媳妇是真的要泡汤了。
温楚瑜真可怜。
她决定以后还是不要骂他狗贼了,太惨了。
第102章
廊下,秦雪衣盘腿坐在凉榻上吃点心,听燕明卿问道:“刚刚是温停月来了?”
“你怎么知道?”秦雪衣面上露出几分好奇,道:“还有昭华郡主。”
燕明卿指了指小几上的几盘子糕点,眉头微挑,道:“你一个人吃这么多?”
秦雪衣便笑眯眯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她递了一块金丝枣糕给燕明卿,随口道:“刚刚听她们说起,燕怀幽出事了?”
“嗯,”燕明卿接下枣糕,道:“听说是病了,翠浓宫请了不少名医诊治。”
秦雪衣仔细打量他的神情,十分平静,没有一丝异常,心中不免想,会不会是她猜错了?
她从未问起过燕明卿被禁足的事情,素来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卿卿并不想提起这件事。
秦雪衣托着腮,带着几分好奇道:“她得了什么病?”
燕明卿轻描淡写道:“听闻似乎是精神不好,像是疯了。”
“真的疯了?”秦雪衣眼神震惊,之前听小鱼和燕若茗的话,她还有些半信半疑,如今燕明卿说出来,便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
燕明卿不甚在意,提起另一事来,道:“过几日便是端午了,宫里赐宴,你到时候与我一道么?”
秦雪衣听了,自然是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
皇宫,坤宁宫。
皇后上官氏正靠在软榻边,手里拿着一本册子看,殿内寂静无声,旁边的宫婢手里慢慢地打着扇,微风习习。
正在这时,外面有一名宫婢打起帘子进来,恭敬行礼:“娘娘,内务府来人了。”
皇后收起册子,道:“让他进来。”
“是。”
那宫婢去了,不多时进来,身后跟了一名中年太监,那太监行了礼,然后才双手奉上一叠册子,道:“娘娘,这是端阳节时需要的大致开支明细,奴才都一一写好了,请娘娘过目。”
皇后轻轻抬手,身旁的宫婢立即上前,将册子接过来恭敬交给她,她翻开册子开始看起来。
她看得很仔细,很慢,大殿内无人敢出声,生怕惊扰了她,那站在下方的太监总管低垂着头,只觉得自己脖子都要酸了,才听见上面传来皇后的声音:“宫宴的开支似乎与去年不同,今年为何要多出一千三百两?”
那太监低声道:“回禀娘娘的话,贡米原都是从金溪省舒兰县采买的,去年金溪大旱,粮食欠收,贡米价格已翻了一番不止。”
皇后抬起眼,她的容貌虽然沉静柔美,可这样打量人的时候,眼中的光芒有些锐利,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一千三百两的额外开支,都在这贡米上了?”
她的语气不明,那太监总管不知怎么,心里忽然一跳,立即补救道:“回娘娘,并非如此,还有淮州新进了一批明前毛尖,成色很是不错,奴才想着皇上爱这个,才擅自做主写了进去,就在那册子的最后一页。”
皇后翻了一下,果然看见册子末尾写了一行蝇头小字,记得不甚详细,只草草写了有一批明前毛尖,但具体多少量,多少银子,都是没有的,看起来是可有可无的一行,很容易就会被忽略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