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大姑娘
又给慢慢装满了,但是慢慢不是挺委屈的,有些事儿,孩子脑子想不过来,我好心给他糖,他怎么就全抢走了呢?
想不明白,一直就记了很久。
徐娘娘家里还有两个女儿,都是在家里的,养着三个孩子,确实是累。
她每天下午就开始做豆腐,一直到早上起来才去卖豆腐,一直不停的忙着。
慢慢会陪着她在做豆腐,在不太明亮的灶房里面。一口大锅在那里,然后煮着豆子,一直一直的煮着。
“慢慢,喝不喝豆浆。”
慢慢摇摇头,安安稳稳的坐在蒲团上,“我不喝。”
然后看着徐娘娘起来,用一个白色的大纱布,然后里面包着豆腐渣,不停的挤压,用了全身力气去把水都弄出来。
一直很久,才松开了手,然后把没了水的豆腐渣倒在盆里面,冒着一点儿热气的,散在盆里面。
慢慢知道,这个不能吃,她想着老奶生病了,突然就病倒了。
又听着奶奶在街上说自己心口不舒服,张老二家里的有个心口疼的毛病,就是胃不舒服,好多年了。
张老二家里的坐在石头上,然后跟人家家长里短的说,说自己受着的婆婆的委屈,“从我嫁进来,就没有好脸色,那么矮的小脚老婆,蹦起来三丈高,指着我的鼻子骂。”
老奶年轻的时候守寡,是出了名的厉害人,虽然是个子不高,虽然是小脚太太。
她的丈夫早些年的时候也能干,只是日本人来了,要家里的壮丁出去,她丈夫就害怕了,不敢出去,躲起来了在瓜井里面去了。
这边的人都用瓜井,地上挖很深的地窖,然后冬暖夏凉,储存地瓜用的,不然地瓜就坏了。
日本人丧心病狂,就守在瓜井里面,往里面扔了火进去,她丈夫就是这么活活烧死的,到死也没有从瓜井里面爬出来过。
她一个人拉扯五个孩子,四个儿子,一个女儿,然后给他们娶了媳妇成了家。
年轻的时候是很大的威风,张老二家里的记恨好多年,“我嫁进来的时候,没白没夜的干活儿,跟下面的大嫂一起,半夜里就推碾,磨出来的玉米就赶紧的给做成煎饼,早上起来就得干好了,不然干活的人回来了没饭吃。”
说到这里,张老二家里的比划了一下高度,“这么高的一摞煎饼,都是我跟大嫂摊出来的,婆婆不让上桌吃饭,等干活的人吃完了,我们才去吃。”
“回回吃不饱,什么菜也没有,有一回做了豆腐,一口都没有剩下来给我们吃,我俩就商量着,去炒豆腐渣吃。”
是的,豆腐渣是可以吃的,就是徐娘娘挤压出来的没有水的豆腐渣,说白了也是黄豆,这个大家伙儿加上油盐葱炒出来包在煎饼里面,是一道难得的美味。
“我们怕她回来了,就炒了赶紧吃,一人吃了两个煎饼,结果半夜里就肚子疼。我年轻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个不熟吃了肚子疼,胃一下子就坏了。”
张老二家里的跟张老大家里的贪吃,背着婆婆开小灶,心里面害怕几赶紧炒出来了,没想到这东西不熟吃了伤人,一下子就留下来了胃病。
疼了许多年了,张老二家里的打心底里记恨,这事儿一起怪在了老奶身上去了。
她那一代的媳妇儿,没有敢跟婆婆叫板的,你就是再机灵的性格,再能干的人,到了婆婆面前,也得给盘着,不能多说一句话。
一大家子,公公婆婆带着儿子去地里干活,儿媳妇就在家里忙,从头到晚的忙着做饭收拾,地里面的豆子拿回来得全都打开了,花生也要人剥开,玉米也要做成玉米粉,没有一天是清闲的。
就这样,还不能上桌吃饭,张老二家里的委屈的不行,做那么锅的豆腐啊大家都吃了,婆婆一口都不给吃。
所以她跟大嫂两个人,背着婆婆开小灶,就那么一回,结果就没想到,吃出来毛病,胃痛的不行,从此以后,一口吃不着了,就开始疼,隔三差五的疼。
所以现在老奶病了,张老二家里的心里面的想法,大家也都知道。
老奶的女儿来看,慢慢就站在老奶的床前,老奶恰好在张老二家里住着,住在西屋里面,地面是土的,坑洼不平的,总是阴暗的不行。
老奶只有一口大箱子,走到哪一家都带着的,里面放着她所有的东西,到谁家了,哪一家的儿子就给她推着,四个儿子轮流这样搬箱子。
“慢慢出去,不要来。”
老奶躺在床上,话已经说得有气无力了,看着慢慢就跟老姑说了,不要让慢慢进来。
老姑就一个劲的擦眼泪,“娘啊,娘你怎么了,好好儿的怎么就这样了。”
老奶九十多岁,快要一百岁的人了,算得上是高寿。
老奶就指了指慢慢,她脖子都抬不起来了,慢慢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哭,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过,她依然不知道什么叫死亡。
老姑就牵着她出去了,她走在张老二家里的院子里,看着磨盘上面有个大碗,天气热了,还有苍蝇在上面。
慢慢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放在磨盘上面,想着难道时候喂鸟儿的。
老奶看着慢慢出去了,也不说话了,她要死了,自己心里知道,不想孩子看着,孩子还小,谁她也不让来,也不让进屋子。
老姑知道这大概是回光返照,“娘,你要吃什么?你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老奶脸色已经是黄了,“糖,喝口糖水。”
她一辈子苦水里面泡着长大的,临死前就想着吃口甜的,这辈子,没有正儿八经的吃过一块糖,从没有过上想吃糖就吃糖的日子。
老姑就去打发老姑父赶紧去买,老姑父就去集上去买红糖,结果等着回来,人就没了,到底是没喝上一口。
她这个月在张老二家里住着,从病了就想吃口甜的,可是张老二家里的不给她吃,最后临死连糖都没吃上,为此,老姑跟张老二家里的吵了一仗。
很多年以后,老姑还说这事儿,埋怨她二嫂怎么就这么狠的心呢,临死的人了,你早去给她买糖不行吗?
慢慢后来也才知道,那磨盘顶上的碗,是给老奶用的,张老二家里的看着老奶病了在床上,越发的嫌弃她了,吃饭的碗也不洗,就随便冲一冲然后放在磨盘上,来回的苍蝇飞着,不让放到屋子里面去,等着人没了,这个碗大概也就扔了。
老奶死了的时候,慢慢也不知道,她那时候站在屋子后面,一圈一圈的站着,突然听到屋子里面传出来呜呜的哭声。
跟当年姥爷去世的时候一样,出来哭声了,人也就没了。
夏天都开着窗户,慢慢趴在后面窗户纱窗上往后面看,看着一屋子的人都穿上了白衣服,她看不到棺材。
白帖子纸片儿一样的飞出去,来的人都是披麻戴孝,老奶是高寿,死的时候没受罪,走的算是安详,又是年纪大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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