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傍晚,西河大军鸣金收兵,激战了一日的城头缓下来。伤兵被迅速抬下,血腥斑斑、火光焦色处处的城头上,兵士正各自归拢,将军们令清点伤亡情况。
解辛持旨而至,竟解了伏老将军主帅一职,小人高高在上,令将其押解回府。
伏老将军错愕后,仰天大笑,笑声悲愤,年岁已高的七旬老人,气血翻涌之下,竟一头栽倒在地。
四朝元老,征战无数,曾救先帝于危难之中,忠心耿耿威名赫赫,未曾马革裹尸,竟被一道黑白不明的圣旨和奸佞当场气死。
众将士哗然。
消息传至东城城头,刘檀大怒:“奸佞当道,奸佞当道啊!”
他想骂的还有萧太后,只众目睽睽之下,傅缙及时制止了他。
傅缙面上也现出极愤怒之色。
虽人各有志,只伏老将军确实是他极敬佩的人物,又颇照拂传授不少经验,老将军是他为数不多真心敬仰的。
现在却!
如此朝廷,有何救药?!
心下愤愤,二人正要往南门赶去,谁知此时,城下骤响起“咚咚”金鼓,已退去的西河大军在夜色遮掩下再度卷土重来。
傅缙喝令:“众将士听令,全力拒敌!”
敌军卷土重来,自然是迅速指挥将士抵挡的,只可惜军心大乱,竟被敌军趁机攀上城头 刘檀大怒:“他奶奶的狗崽子!”
眼见一边大乱,敌军顺云梯攀爬而上,他怒喝一声,亲自冲上去杀敌。
傅缙提到砍翻几个,他连连喝令,指挥将士用藤盾顶住火箭,将云梯堵住,火油滚石齐下,将攀登的敌军强行压回去。
西河大军攻势突如其来且猛,好在诸将反应及时,稳住阵脚。只这时西河大军攻势却缓了,主力后撤,只剩“轰轰”的檑木撞门声和零星喊杀声。
夜色沉沉,浓重的黑霭中,西河大军凝而不散,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傅缙隐隐察觉不好,风雨欲来,似有阴云无声笼罩,盯了城下黑憧憧的西河军片刻,他当即招来秦达:“立即聚拢将士,随时待命。”
秦达已被调到左领军卫,任傅缙的副将,闻言心下一凛,立即道:“标下领命。”
秦达匆匆下去,聚拢安排左领军卫的军士。
傅缙立即回头,吩咐冯戊给留守在吉祥巷的赵禹青木等人传信,随时按原定计划撤退并藏匿。
他又道:“立即遣人回府,告知少夫人,说今夜或明日,很可能生变。”让她做好准备。
望一眼镇北侯府方向,傅缙本欲多嘱咐几句,不想远远却见有中军传讯兵奔他而来,“去吧。”
冯戊领命急急去了,那传讯兵也奔至近前,原来的是临时任主帅的傅延请主将前去议事。
这个不能拖延,各自交代了副将,傅缙和刘檀匆匆往南城城头去了。
入了城脚跟的临时帅帐,诸将坐下,傅缙叹了一口气,“我知诸位心绪不佳,我亦然,只不论如何,这京城确实得守住的。”
作为萧太后心腹,众将本对他有迁怒情绪,谁也不肯言语,但这般恳切一番话,傅延这监军也是极称职的,静默半晌,有人硬邦邦道:“京城城池坚固,伏老坚守城门,城头拒敌之战策已极佳,无需调整。”
傅延也不打算调整,但眼下军心浮动,将士情绪不稳,他暂代主帅,急切需要平复和安抚。
烂摊子不好收拾,傅延又缓声陈明厉害,恳切说了一番话,效果勉强还行,但众将情绪到底不高。
“西河军未散,傅帅若无事,我等告退。”
“去罢,劳诸位多费心。”
众将纷纷站起,离了主将,傅缙最后一个,出门前,他顿了顿,回转过身。
端坐在长案首位的傅延难掩疲倦,议事厅内灯火通明,他眼下青痕十分清晰,素日严肃的面庞添了憔悴,眼内血丝明显。
曾几何时,这个他童年仰望崇拜的父亲,他已比对方都还要高一些,他年轻矫健,而对方已至中年。
曾经以为无所不能父亲,今傅缙十分有信心,他手上的事情自己做得绝不会比他差。
崇拜,濡慕,愤怒,怨怼,压抑在心底的情感翻涌,纠缠在一起,他已分不清,他对这位父亲究竟是爱是恨。
“何事?”
傅延捏了捏眉心,睁眼却见长子未走,便问。
傅缙缓步行过来,在距离傅延一丈处停下,他也没坐,沉默半晌,他忽然问:“这些年,你可有想过我的母亲。”
有些话,压在心中已多年,他以为自己不会说出口,但此时此刻,他预感会有大变,西河王必有后招,他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会对局势有什么影响?
或许,还和之前一样,京城稳守西河王只是无用功。
又或许,局势一发不可收拾,从此他将坚定往自己选择的方向而去。并与他的父亲,背道而驰。
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想问了。
傅延一愣,顿了顿,他道:“谁也没忘你的母亲,我百年后与她共穴,她的排位在宗祠内,受着傅氏香火。”
挑不出理来,很正确答案。
傅缙挑唇笑了笑,父子对视片刻,在傅延开口前,他道:“你知道,我母亲是被人毒害的吗?”
很多年前,他就想质问他父亲这句话,每一次见对方和楚姒并肩亲昵,这种感觉就要更强烈一分。
到了今日,他很平静地问了。
“什么?!”
傅延却大惊,“霍”一声站起,他急问:“是谁?!你从何处得的消息?”
长子静静盯着他,那双和他酷似的黑眸暗光沉沉,忽傅延心有所感,他拧眉。
傅缙缓缓道:“楚姒。”
傅延吐了一口气,他头疼,近这一两年,他隐隐察觉妻子而长子之间似乎并没有表面这么和谐,他还努力劝解过两边,但他真没想到,竟到这个程度。
“承渊,此事你听谁说的?”
傅延十分严肃,这事非常之大,容不得他轻忽半分,他觉得长子是听信了什么流言蜚语了,“楚氏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对你祖母孝顺,对你一贯慈爱,你莫听旁人挑唆,便生了误会。”
误会?
傅缙笑了笑:“荀嬷嬷你还记得吗?”
傅延一愣,半晌他想了起来,是张氏的乳母。
“荀嬷嬷,被楚氏家卫追杀六年,瞎了一只眼,乞讨而至。”
“祖父亲自查过,追搜者确实是楚氏家卫。”
傅缙冷冷道:“荀嬷嬷告诉我,楚姒用秘药毒杀我母亲,三月而亡,毫无痕迹,只她将药汁喂给健壮兔儿,同日同症而夭,始得真相。”
“荀嬷嬷虽年老,但还活着,需要我领人带她来么?”
长子声音冰冷,傅延震惊,须臾他道:“可有物证?”
片面之词,总让人难以相信的,此事干系太大,总不能偏听张氏的仆妇一家之言。
他拧眉:“承渊,也有可能是荀嬷嬷护主心切,甚至……”
傅延还在说着,只傅缙的心却渐渐冷了,他淡淡道:“这么些年,你就真一点都没怀疑过她吗?”
傅延声音顿住了,他脸色不禁一变,是曾经有过那么一点,一闪而逝,后来楚姒割脉那一回,但最后……
“你是不相信,还是不肯相信?”
傅缙讥讽一笑。
情绪翻涌过后,最终如同那炭盆内将要燃烧殆尽的火星,慢慢的,慢慢的,彻底熄灭了,仅残余一地冰凉的灰烬。
傅缙转身:“西河王必有后招,你好自为之。”
他再不回头,大步离去。
……
傅延判断西河王必有后招,而且这个后招必定不小,但他真没想到,竟会是新帝驾崩。
有一骑惊惶奔来,疾呼道:“大事不好,大事不好,陛下驾崩啦!!”
“何方贼子?胡言乱语!”
众将士惊惶失措,城头一片哗然,傅缙刘檀大怒,立即领人将其拿下。
不待他安抚军心,冯戊飞奔而来,呈上一报:“上清宫急招御医,所有御医太医俱赶了去,宫禁封锁,两刻前,我们的人听见上清宫传出哭声,几声后戛然而止。”
不好!
这皇帝驾崩是真的!
西河王后招!
与此同时,城西一声金鼓大鸣,有高声齐齐呐喊:“大梁新帝崩,天不佑大梁!将士们,冲啊!!”
声音响彻城下,传至城头,云梯飞速推至,檑木“轰轰”直冲城门!
敌军气势如虹,而朝廷军阵脚大乱,几乎只是一刻功夫,西河军已攻上城头。
京城守不住了!
傅缙清晰意识到这一点。
他必须立即按原定计划,率左领军卫出城。
“秦达,立即收拢将士!”
“是!”
刘檀急道:“傅兄弟,这是……”
“刘兄,如此朝廷,昏主佞臣,傅某实无法效之。”
傅缙对刘檀道:“京城快破了。”
“昔日问大宁宁王贤德,有其父端怀太子之风,我愿率军投之。”
刘檀喉结滚动几下,抹了一把脸,“好!算我一个!”
傅缙大喜:“好,那刘兄尽量收拢麾下兵士!”
“好!”
刘檀匆匆而去。
秦达等将一边杀敌,一边快速准备。
看西河军这攻势,两刻内必须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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