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这一夜,楚玥再没梦见那双暴凸的眼睛,她沉沉睡去,睁眼天色已明。
朦胧晨光从棕褐色窗棂子滤进,吱吱喳喳的,山间鸟语虫鸣,楚玥的心这几日来首次获得平静,那些血腥仿佛悉数被抛在昨日,她感觉轻快起来。
深吸一口山间特有的沁凉清新气息,她伸了个懒腰,起身穿衣梳洗。
待打理妥当,楚玥打开房门,院内近卫抬上一张小食案,恭敬见礼并退下。
无人贴身伺候,楚玥却适应良好,盘腿执箸,见那食案上有烙饼糍粑肉脯,还有一碗熬得极浓稠的栗米粥。
山寨储藏粮草,未免引人注目,自然以耐存耐放为主。傅缙每入营统军,必和众将士同用营中饮食,从不另外购置。楚玥却知,营中的栗米粥不可能熬得这么粘这么细,必定是他特地嘱咐的。
执起调羹,她微微一笑。
饱腹之后,精神更爽,楚玥正要出门,却见傅缙大步而来,后头跟了个胡须半白战战兢兢的老大夫。
他一进门,视线就睃向楚玥,见她气息明显比前几日好,微绷的神色登时一松,“宁儿,你坐下,叫大夫给诊诊脉。”
这老大夫,是他昨夜就打发亲卫微服入郑县请的。本看在银钱份上,老大夫就出个远诊,不想却来了这么一个要命地方,战战兢兢,也不敢怠慢。
楚玥将手腕伸出,搭在小枕头上,她仰脸笑:“我无事,好得很。”
傅缙就立在她身后:“看看更稳妥些。”
那大夫仔细切了脉,拱手,说夫人只是过疲,服两剂药即可,并无大碍。
傅缙彻底放了心,命他快快把方子开来。
老大夫抱着药箱出去了,他又嘱咐楚玥好生服药,楚玥无奈,只好应了。
药是傅缙特地命人进城捡的,熬得黑稠稠一碗,楚玥捏着鼻子喝了。还别说,服药后感觉确实更好些,她觉得更清爽了。
她好了,傅缙就觉开怀,搂着她一顿亲,亲得她左右摇头,推了又挡,低低尖叫又笑。
“你赶紧洗澡去,都馊了。”
春季渐渐进入尾声,阳光开始毒辣,傅缙一身厚重的黑甲,在外头忙活了一天,捂得内衫都湿透了,这胡茬子一天下来也够蛰人的。
“馊吗?”
傅缙抬起袖子嗅了嗅,他本是爱洁之人,一时也有些嫌弃,不过看见她皱着脸仰后的模样,却又忿忿,猛一把将她搂住,脸往怀里按着蹭了又蹭。
“我觉得不馊,你嗅仔细些。”
哎呀妈呀,楚玥大怒,拧着他腰眼一点皮肉旋了一圈,“快放开我。”
“不放,我们一起洗呗。”
“你,你想得美!”
“哼!”
“你,哈哈哈哈哈……”
二人打打闹闹,最后这场鸳鸯浴,洗着洗着就往床榻上去了。
傅缙没忘这是营中,他就浅尝一回便罢,不过憋够久的他最后也有些失控了。楚玥先是咬唇,最后狠狠咬住他的肩膀,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烛火昏黄的简陋内室,二人汗水潺潺,最后紧紧地亲吻在一起,吞下了彼此的轻吟粗喘。
事毕,他轻轻拂开她汗湿的鬓发,吻了吻,“累不累?”
楚玥睁眼,见他一双黑眸在烛光下格外地亮。
她轻轻一哼。
才不理他。
……
接下来的几天,楚玥便专注打理寨中粮草之事,三万余兵马,事情并不怎么繁复,她很快上手,并小小调整一下,把流程简化,更有效便捷一些。
然后,就是外头的消息了。
京城确实已落入西河王手里了,这位自西河到关中,已迅速割据了一大块地盘,彻底成了气候。
截止到发讯之时,京城四门还堵闭着,不知内里情况如何。倒是外头,据闻大行皇帝的徐皇后乔装遁逃出京了,连同徐氏一族,还有好几个其他的亲近家族,也不知是真是假。
至于天下局势,京城一破,勤王的诸王诸州速度立即就缓下来了,甚至有些停滞不前的。
大家都在观望着。
宁王的话,由于封地距离远,回讯还没到。
傅缙估摸一下:“就这两三天,也差不多能到了。”
这寨子很稳,正好休整一下。
又等了一日,宁王的回信还到,反而是赵禹青木曹思等人护着张太夫人,先一步抵达了。
当时楚玥正跟着傅缙巡视营寨,忽听见“哒哒”马蹄声,举目眺望,却见二骑沿着山道疾奔而上。
左边一骑,青衣黑发,扎袖武士服,身形精瘦腰背挺直,楚玥乍zha眼一望,便认出来了。
她大喜:“是青木!”
果然是,青木入寨,翻身下马,便说赵禹曹思和张太夫人都来了,就在山下。不过由于山路有些陡峭,上不得马车,正换了藤轿,众人护着老太太慢慢上着,他先一步上来报讯。
傅缙立即亲自下山去迎了。
高兴打过招呼,楚玥奇:“青木,不是说京城四门紧闭么?你们怎么出来的?”
青木已看过,见楚玥精神奕奕一切安好,悬了一路的心便放下了,露出一丝笑,回:“我们是城门破时就趁乱而出的。”
吉祥巷和信宜柜坊的一干人,接到傅缙的传信后,就迅速转移到张太夫人所在的安定坊宅子了。
他们打算在这里汇合,而后再见机行事。
但谁知,左等右等,却不见楚玥来。
又得讯,竟有羽林卫围了镇北侯府,大肆追搜她,按方向猜测,很可能已经从混乱的西城门出去了。
青木曹思等人登时坐立不安,赵禹等也担忧,商议着,这西城门能出去,他们是不是趁机乔装而出为好。
大家其实是想追出去的,唯一就是顾忌年迈的张太夫人。老太太一锤定音,马上走。
于是,他们就汇入奔涌而出的百姓,顺利出了城。
出了城,却全不见楚玥等人的踪迹,试着寻一寻,寻不到,这京郊并不是久留之地,众人不得已,只得赶紧离开。
他们直奔郑县而来。
郑县山寨,赵禹青木几个都是知道的,无需商议下一步就该往这边汇合。众人心里挺急的,但奈何张太夫人年纪大了,过分颠簸不得,只好放慢速度,一路又避避乱兵,直到今日才至。
“主子,羽林卫为何突然围了镇北侯府?遁离可顺利?”
“无事,出了城就和世子爷汇合了。”
楚玥轻描淡写。
她精神奕奕的,状态很不错,青木便信了,他说:“只怕是西河王那边的人得了印信,趁乱擅自调动羽林卫。”
这事楚玥傅缙早议论过了,怕是那个章夙的手笔,便将此人说与青木知晓,好让他更加堤防。楚玥又问:“京城情况如何了?”
她逃得太匆忙,最后的讯报一点不知。
“宫门紧锁,直到我们离京时,萧太后仍在上清宫内。”意思就是说,这位是肯定没逃出京城的了。
媚上惑主十数载,从卑微到巅峰,这位的人生也算传奇了。很可惜,城破她绝对无法幸免于难的,就算有人垂涎美色让其苟活,“萧太后”也是必死的。
当然,楚玥并不可怜她。
“伏小将军杀出城了,应率有数千军士,可惜,家眷来不及接出。”
这位伏老将军的亲孙子,跨过父亲继承了伏老将军军事天赋的年轻人,能留一丝血脉,也是好的。
楚玥轻叹一声。
“还有一事。”
青木顿了顿,楚玥问:“什么事?”
青木便说:“我们出城时,南门也破了,确切消息,傅侯爷当时仍坚守城头,未曾遁逃。”
楚玥一怔。
第100章
南门是最后破的, 一破, 京城彻底沦陷,仍坚守城头的傅延, 只有两个下场,要么战死,要么被俘。
两个都不是好下场, 若硬要比较, 恐怕前者都比后者要更好些。
楚玥嫁入镇北侯府将近三年, 和傅延这公公碰面并不多,对方也没对她有什么不满或者为难,但若问观感吧,真的挺一般的。
首先是楚姒拉低分数, 后来随着对这两位的爱情故事越了解, 她对傅延就越不感冒。
张氏的悲剧,傅缙兄弟的童年坎坷,虽傅延并不是直接参与者, 他甚至不知情,但不可否认,他对楚姒的爱情在里头起到了一个至关重要且不可或缺的作用。
什么玩意?妻子病卧在床, 他居然和妻子的闺蜜旧情复炽了?
不过到了今时今日,他却让楚玥有点刮目相看了。
不提私德, 他在大面尽忠上真无可挑剔的,明知京城要沦陷了,甚至皇帝都有可能死了, 他都始终没有背弃萧贵妃,坚持到最后一刻要和京城共存亡了。
这样一个人,就算真被俘了,恐怕日后他也会伺机自戕吧?他大约不会允许自己被敌军养着,将来有朝一日去威胁儿子吧?
结论,傅延是凶多吉少了。
反正楚玥是这么想的。
唉。
她想起傅缙,一直以来,傅缙对他这位父亲表现出来的情感是很复杂的,恨怨肯定是有的,但大抵还是有爱的吧?
楚玥叹息一声,有些惦记他了。
半个时辰上下,傅缙就回来,和赵禹等人护着藤轿,入了寨门。
路上,赵禹肯定将所知的消息禀了他的,这点不用怀疑。楚玥赶紧看他,傅缙面上却看不出什么,送张太夫人入房休息,又让人把军医唤来。
军医诊过脉,说太夫人无碍,只赶路疲惫,上了年纪的人得好好歇息,以免损了元气。
“祖母,我们至少还的在孟门上留两三日,您好歇息,阿茂我已使人去接了,您莫担忧。”
张太夫人“嗯”了一声,她确实很疲惫,也无意说太多了,只执了孙子的手,缓声道:“当年你祖父就说过了,若你和你父亲道不同,各自为谋就是。虽是天生父子,也有缘深缘浅,你顺其自然,无需强求。”
说起继子,老太太神色平静,她拍了拍傅缙的手:“你可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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