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表哥之后 第151章

作者:秀木成林 标签: 穿越重生

  他想起自己母亲垂死的脸,以及那碗在他眼前一勺勺喝下的毒汤。以及,那个雪夜,荀嬷嬷干瘪着一只眼窝,冻烂了的手脚,如同乞丐般一点点向挪近的画面。

  傅缙呼吸一下子就重起来了,楚姒!楚家!

  很痛苦,情感与理智在交战,割舍不下,仇火如炙,两者在左右拉锯,偏偏谁也无法压服谁?

  他该怎么办?

  他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傅缙痛苦,又茫然,寒风夹杂冷雨洒在他的身上,他不觉得冷,只觉得迷茫无措。

  从来都没有这么束手无策过,就算他十岁八岁时,也不曾这样过?主意正,行事稳,素得祖父认可的。

  思及祖父,傅缙紧蹙的眉心松了松:“祖母?”

  他当即眼前一亮,祖父虽逝,但祖母仍在,他何不去信询问祖母?

  傅缙一贯是极敬重祖父母的,张太夫人虽诸事不理,但心中自有丘壑,一贯得他信服。如今困惑,进不得退不是,他也顾不上成人后那点子脸面,当即手书一封,问候祖母诉说疑难。

  “靠岸后,立即遣人送往大宁。”

  ……

  大宁如今已是朔风凛冽。

  张太夫人如今就居于城东一处三进宅院中,宁王妃亲自安排的。布置妥帖自不必说,园子精致,里头还有一个有地热的花房,冬日也能莳花弄草,不怕老太太平日寂寞。

  地龙早就烧起来了,花房内郁郁葱葱,张太夫人手里拿着一把小竹剪,细细端详着小桌上的一盆艳红山茶。

  张嬷嬷笑道:“王妃娘娘有心了,这花房正好打发时间哩。”

  张太夫人剪了两个小分枝,觉得差不多了,搁下剪子呷了口茶,笑道:“到底是冷清了些。”

  要是能有个小孩子就好了。

  人老,就是念叨抱曾孙。

  张嬷嬷如何不知,笑吟吟,片刻又有些忧虑:“您说这回,世子爷能不能想通?”

  张太夫人怔忪,半晌,才道:“他祖父教得好,承渊本不是那等爱迁怒,不忿青红皂白的人。”

  于楚家,他只是心有魔障罢了。

  孙子心中的结,张太夫人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这恨里头夹杂着伤痛自责,拧成了一个死结,将他自己牢牢困在里头,再不能出。

  张太夫人和老侯爷曾经想过化解的,宽慰,开解,甚至领他寺里听高僧讲过经,俱无法。少年一下子失去了所有青涩,沉默内敛起来了。了因大师言,他执念太深,已成魔障,非外力所能解。

  老太太无法,只能这样了。

  她以为孙子会带着这个魔障直至生命终结,却不曾想楚姒弄了一场“亲上加亲”,本以为是坏透的事,但看着看着,又未必。

  那时,张太夫人就萌生了一丝念头,或许这是个契机。

  不过她也不急,这种事急也没用。

  直到昨日,她接到傅缙的一封亲笔信。

  张太夫人亲笔,给写了一封很长的回信。

  ……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嗔恨嫉妒,忧悲苦恼,背负太重,汝何不尽早卸下执着?

  稚童年幼,如何可分辨人心秘毒?责不在你,若你母亲在天有灵,也必不会责备于你,……”

  傅缙拆开信,熟悉的字迹一笔一划,循循善诱逐字逐句。

  “……不过亲者痛,仇者快,祖母不愿你苦己。”

  “冤有头,债有主,严惩祸首足矣,其余楚氏族人虽得余荫,但或非其所愿也。莫嗔莫执,莫再过分介怀。”

  “百世修得同船渡,千世修得共枕眠,你既舍不去她,当好生珍重夫妻情分。切记,切记。”

  傅缙独坐在帅帐内,一页一页轻抚其上苍瘦的字迹,仿佛昔年那个黄发老妇将年幼的他拥进怀里,轻轻抚着他的发顶,慈爱叮咛。

  眼内一阵潮热,他仰首,将热意忍下。

  低头,一页一页反复地看,最后视线定在末页。

  “冤有头,债有主,严惩祸首足矣,其余楚氏族人虽得余荫,但或非其所愿也。莫嗔莫执,莫再过分介怀。”

  “百世修得同船渡,千世修得共枕眠,你既舍不去她,当好生珍重夫妻情分。切记,切记。”

  牛皮帅帐的灯亮了一页,人坐在案后久久未曾一动,如同一尊雕塑。

  他最终伸出手,指尖慢慢地,将信笺的每一个字都抚过。

  喉结滚动了几下,骤他将信笺连同往封皮往怀里一塞,站起大步出帐。

  翻身上马,傅缙令:“告诉樊岳陈瓒,按原定计划回师易州即可!”

  话罢,他已一扬鞭,出辕门往西疾奔而去。

  冯戊等人也不意外,大军都快回到易州了,而少夫人伤情未曾痊愈。

  忙吩咐了,他们急急打马跟上。

  ……

  易州,刺史府。

  屋外“沙沙”的声音,窗棂子上新糊的厚纱要比平时更亮一下,楚玥侧耳听了一阵,是下雪了么?

  她唤了梨花来,让把自己抱到床畔的美人榻去。

  受伤到如今,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一开始的时候,她连挪动都不得,轻微动一动手足,就牵扯得左腹位置一阵剧痛。躺着一动不动也疼,在没有特效止痛药的情况下,她疼得失眠一日,第二天才勉强睡过去。

  当然,这不是她受伤的第二日,实际她受伤后昏迷了三天才醒来了。

  乌篷船沿着盘水而上,差不多把她送返到益州了。

  “主子,您轻些。”

  梨花得令,先取了一床锦被铺在床畔的美人榻上,而后才小心把主子抱了过去放下,再盖上一层厚被。一边麻利地掖着被角,一边道:“大军快回到了。”

  是啊,大军快回到了。

  傅缙也快回到了。

  楚玥想起他,有些怔忪。

  她知道这男人一贯是言出必行的,只说罢各自珍重后,他最终还是急急渡江来救,而后衣不解带亲自照顾她,直到她脱离危险。

  “……大都督不肯离床畔半步,止血后亲自照顾,饮食用药,擦洗更衣,丝毫未曾假手于人。若不是军务拖延不得,他如今必还守着。”

  她清醒时,陈御和她说的,还很含蓄地说了,她未脱离危险时,傅缙是如何情态。

  百般滋味翻涌,心里头酸酸涩涩的。

  楚玥推开隔扇窗,鹅毛般的雪花飘飘扬扬洒下,今年的初雪一下就很大,屋檐下的地面很快积了一层。墙头树梢,覆上絮絮的一层银白。

  入冬了,他要回来了。

  楚玥醒后,未能见到傅缙,宁军大胜,西河王败北,又逢淮阳王等先被击溃,正是扩张地盘的大好时机,等不及她醒来,傅缙就不得不登岸先回去主持大局了。

  她被送返易州养伤,而他分兵攻城略地。

  由于很顺利,半个月后,大军就班师了,据报,还有一日多的路程就抵达易州。

  还有一日多,他就回到了。

  楚玥双臂叠在窗台上,下巴搁在上面,他的好她一直都知道的,说不感动那是假的,但忆及两人之间问题,她又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她无措。

  漫天雪花洒下,越下越大,房顶庭院已铺了一层不薄的积雪,北风呼啸她骤觉得脸有些冷,回过神来。

  楚玥支起身体,正要探手把窗关上,骤她顿了顿,侧耳,仿佛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若隐若现。

  她又觉得荒谬,自己在后院,怎能听见马蹄声?

  楚玥失笑摇头,正要把窗掩上,忽听“砰”一声水桶落地的声音,才转出院门的梨花惊道:“……世子爷回来了!”

  她一愣。

  ……

  漫天飞雪,一身玄黑的铠甲的高大男子大步而来,猩红的帅氅因他急促的步伐飞扬而去,纷纷扬扬的大雪洒下,他一头一身都是雪花。

  楚玥怔怔着,看他大踏步朝她而来,两人视线交汇,他顿了顿,大步入了房。

  她一回身,他已撩起门帘入了里间。

  两人都怔怔地对视,一瞬不瞬。

  入得温暖的室内,他满身的雪花开始化了,濡湿头脸氅甲,楚玥余光见了,微微蹙眉:“不冷么?赶紧擦干净把甲卸下了。”

  脸色仍微微泛白,眉目间仍有些弱态,只眸光柔和,温软婉约一如昔日相处,傅缙说:“好。”

  他快速卸下铠甲,拎起巾子匆匆擦了一把头脸,一步一步,来到她身边。

  “我回来了。”

  “嗯。”

  傅缙慢慢坐下,他握住她的手。

  带了茧子的粗糙掌心,不松不紧包裹着,本有些冷,但很快就温热起来了。

  很熟悉,又有些陌生了,他有几个月时间没握过她的手,两人也有几个月时间没这么亲近过。

  另一只大手正轻抚了抚她的鬓发。

  楚玥慢慢抬眼看他。

  “宁儿。”

  他又唤了她一声,楚玥轻轻“嗯”地应了,经历过那场争执,总觉得哪里不同了,她一时不知该自然说些什么。

  稍想了想,正要问他路上情况,傅缙却突然说话了。

  “宁儿,我答应你。”

  声音很轻,有些沙哑,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落在楚玥耳中却犹如惊雷,她听懂了,倏地抬眼,怔怔看着他。

  傅缙闭了闭眼,睁开:“我答应你,有罪者惩之,其余不知情者,就此揭过。”

  但凡不知情者,惩祸首后一笔勾销,他自此不再提及这件事。

  傅缙呼吸很重,祖母说,母亲不会怪他的,祖母一向最知母亲,这应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