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四公子
程夫人听了这话,十几年的心酸一拥而上,忍不住泪流满面,“我的儿啊!天可怜见!阿娘的苦没有白受……”
所谓母子连心,哪怕昨日程二太太在众人面前怀疑程锦好得突然,说不准是被什么妖魔鬼怪附了身子,程夫人却从没有怀疑过程锦是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她的感觉不可能出错。
母女二人抱头痛哭了一阵,程夫人才唤在屋外守着的嬷嬷送了一盆水进来,亲自拧了帕子给程锦净面,又拉着她絮絮叨叨从屋子里丫鬟嬷嬷尽不尽心,又说到兄弟姐妹之间的相处,再说到府里那些杂七杂八的闲事儿,程锦顺带把自己想要进族学读书的事儿同她说了。
“阿锦,你同你大姐一样,性子聪慧,又有心向学,这本是好事,但明日就急着进族学未免也太仓促了些,笔墨纸砚与书本都需要预备,学堂里的先生也要先说一声……”程夫人一脸欲言又止。
“阿娘,可是担心我在族学里跟不上,被人欺负?”
笔墨纸砚与书本都是小事,不过是打发人到书坊去一趟的事儿,哪里需要费心,程夫人只是担心她十来岁的年纪,却大字不识一个,要同那些四五岁的小童们同学,面子上过不去而已。
“阿锦,读书也不急在一时,咱们做女儿家的也不比男儿要读书应考,我明儿让人把笔墨书本送来,你屋子里的青萍红绡都是能识文断字的,且让她们先同你说说,等把字认全了,咱们再去学堂也不迟。”程夫人苦口婆心地劝道。
第二十一章 恼怒
“阿娘,不是孩儿夸口,昨日孩儿向阿期借了几本开蒙书本,已经把里头的字认全了。”见程夫人望着她直笑,她又忙道,“阿娘,您要不信,尽管考我。”
程夫人自是不信,程锦随手拿起书桌上的一本前人笔记,朗朗读了起来。
屋子里除了程夫人,还有胡嬷嬷,两人俱是吓了一跳。
“阿锦,你如何识得的?”程夫人颤着声音问道。
“许多字都是大姐过去教过我的呀。”程锦合上书笑道,“当时记不住,但一直记在心里,如今回过神来了,自然也就识得了,昨日我借了阿期的书后,就让青萍和红绡轮流读给我听,把那些字同书本一一比照,便也记下来了,只要不是太生僻的字,我大概都识得了。”
“我儿竟聪慧如斯!”程夫人晃了晃身子,险些站不稳了。
“阿娘?”程锦疑惑地看着她,自己开了窍当是好事才对,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愤怒。
“我无事,”程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既如此,明日你就去学堂读书吧,阿娘待会儿将笔墨送过来,明日一早你到颐心堂来,阿娘亲自送你去学堂。”
程锦毕竟傻了这么多年,程夫人担心她在学堂里被先生小瞧,决定亲自送她过去,如果不是老夫人那儿打发婆子过来,程夫人怕是能一直拉着程锦细细嘱咐到夜里。
“夫人待姑娘真是再好也没有的了。”青萍送了一盅羊乳羹进来,“这是夫人特地交待厨房给姑娘准备的,奴婢怕姑娘受不住膻味,让厨房加了些姜糖煮,姑娘尝尝可还喝得惯。”
程锦和程夫人说了这么久的话,正觉得饿,端过羊乳羹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这羊乳香醇,大可不必再加糖,今后就直接端上来吧。”
青萍点头应下,又笑道,“难得姑娘能受得住这膻味,大姑娘那时候连这味道都闻不得。”
程二太太生得不算顶美,但皮肤极好,白嫩得如初生羊羔,据说是常年喝羊乳的缘故,程夫人心疼女儿,也每日都给女儿喝羊乳。
之前大夫说程锦得了痴病,不宜大补,所以一向很少送羊乳过来,但程钤那儿的羊乳,却是每日必用的,就算程钤受不住那味道,一闻就吐,她也强逼着她喝进去,如今程锦大好了,程夫人也立刻着人把羊乳送过来了。
“牛羊乳都是好东西,大姐要是喝不惯羊乳,倒是可以喝牛乳试试,那些塞外牧民就是常常喝牛羊乳,才生得身强体壮的,挡得住那些北蛮人。”
“说起北蛮,听说这几日来了个北蛮商队,带了不少北蛮的奇珍异宝,几日后要在大觉寺的集市上卖与众人呢。”红绡见程锦对她的态度有了好转,也大着胆子同众人说笑起来。
“北蛮不过是蛮荒之地,哪有什么奇珍异宝?”
“谁说没有?听说有生在极寒之地的雪莲,深埋地心的寒冰玉,还有雪狼皮,白狐皮,都是极罕见的好东西呢。”
程锦这一屋子的大小丫鬟年纪都不大,就连最稳重的青萍红绡也正是青春烂漫的年纪,说起这些事儿,个个都兴奋得眉飞色舞,一屋子欢声笑语不断。
颐心堂里程夫人就没这么痛快了。
“锦姐儿大好了是好事,夫人怎么还哭呢?”程夫人身边的胡嬷嬷是她在娘家时的大丫鬟,比她长了好几岁,可以算是一路陪着她长大的,后来陪嫁过来,嫁了个长随,却没想到丈夫早死,未留下一儿半女,从此便绝了心思,一心一意做程夫人屋里的嬷嬷。
她是看着程锦他们几个孩子长大,待程夫人忠心耿耿,将她这些年的苦楚都看在了心里,程夫人当年也是汝阳县城里有名的才女,如今却活在后宅日日磋磨,她也是又心酸又是心疼。
孩子痴傻无论是生在什么人家都是极悲哀的,程夫人不仅是母亲,还是当家主母,这些年更是难上加难。
尤其是这些年,承恩侯府因为程太后的关系水涨船高,原本对程夫人还有几分尊重的承恩侯,越来越看不上她,在妾室的撺掇下,行事越发荒唐,一屋子的主子又都是不大讲规矩的,他们闹出的荒唐事,程夫人还得替他们遮掩,里里外外都要操心,这家当得比谁都累。
如今程锦好了,程夫人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我就是为了阿锦……”程夫人的眼眶又红了,“阿胡,你也看见了,阿锦本是如此聪慧的姑娘,便是阿钤都有所不如,可她为何好端端的走了魂魄?我就不信这其中没人搞鬼!定是柳氏那贱婢害我阿锦!她当初分明就是有意气我,若是我没有早产,阿锦也不会走了魂魄,定是她从中作梗!”
程夫人恨得双目赤红,恨不得生生撕了柳姨娘,当初她怀程锦的时候,承恩侯在未得她同意的情况下,私自纳了个瘦马为妾,那瘦马又甚是奸猾,故意在程平面前装可怜,背后却处处刺她,气得她动了胎气早产,生下了差点救不活的程锦。
后来程锦虽然救活了,却是个痴傻的,这么多年程夫人一直自责不已,觉得程锦的痴病都是她造成的,膝下虽然有二子二女,但在程锦身上花的精力却更多一些。
“如果我的阿锦没有走了魂魄,以她的才貌早就名扬京城,哪里会像如今这般明里暗里遭人嗤笑!”程锦现在越是聪慧姝丽,程夫人就越痛悔难过,“都怪我当初想不开,为了一个贱婢动了胎气,着了他们的道!平白害我阿锦受了这么多年的苦,遭了这么多年的罪!”
“事情总归是过去了,幸亏菩萨保佑,锦姐儿的魂魄回来了,如今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胡嬷嬷只能劝解道,“夫人,还是要想开一些,侯爷那边爱闹,自由他闹去,柳姨娘再狐媚,也越不过您去,再说府里的中馈还在您手里,还怕他们翻天了不成?您如今身子不好,太医也说了,最忌讳动怒发火,为了哥儿姐儿他们,您可要多保重身子啊。”
第二十二章 火
“我过的这是什么日子,要不是为了这几个孩子,我哪里撑得下去?”程夫人拭着眼角的泪,“明知是那个贱婢搞鬼,也没法子替阿锦讨回这个公道,我这个做阿娘的没用!”
“夫人快别这么说!如今锦姐儿好了,今后总会越来越好的,志哥儿进了仁德书院,远哥儿也一天比一天乖巧懂事,钤姐儿又争气,在京城闺秀里都是拔尖的,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胡嬷嬷连忙劝道。
想到四个儿女,程夫人脸色有了一丝欣慰,但眉目间依旧怒意未消,“孩子们再争气也挡不住做长辈的没有规矩胡来,宠妾灭妻,亏他做得出来!要不是我看得紧,阿钤他们几个还不被那个狐媚子给生吞活剥了!”
胡嬷嬷也是叹气,程夫人和承恩侯如今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仇人,只要一想到承恩侯,程夫人就怒气冲天,尤其是近一年来,毫不掩饰对承恩侯和柳姨娘的憎恨,便是当着承恩侯的面,她也常常发作,这样下去夫妻二人怕是会更加离心离德,承恩侯也会更偏着柳姨娘。
“您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夫人,柳姨娘是瘦马出身,宫里太后对她也多有不喜,即便侯爷如今宠爱她,但只有男人的宠爱,不过是无根飘萍罢了,哪里能越得过您去,您就当她是个玩意儿,别同她计较,好好同侯爷说话,别让侯爷太过偏心了。”
“她哪里是无根飘萍,别忘了她还有个儿子。”程夫人恨声道,“我虽讨厌程明期,可也知道阿志和阿远比不上他,这个庶子别说是强过阿志和阿远了,就是侯爷他们兄弟几个比他也多有不无,说不准他日后还真能考个功名回来,给那个贱婢挣个诰命!你说凭什么?凭什么我家阿锦要受那样的苦楚,她和儿子却能风风光光的?”
胡嬷嬷看着程夫人无法控制脸上的怨毒之色,也是暗暗心惊,程夫人做姑娘的时候虽然性子烈,可也是个端庄大方的大家闺秀,嫁到程家之后,虽然事事不如意,但她也算是豁达稳重,虽说当年被柳姨娘气着了早产,难为过柳姨娘母子,但是对承恩侯还算是留了情面,夫妻还能维持着面上的尊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程夫人的脾气越变越坏,竟似半点也容不得承恩侯和柳姨娘了。
这些日子,承恩侯和柳姨娘附庸风雅地在外寻访道观野寺,一副要出家的做派,程夫人嘴上虽然在咒骂,实际上心里却是松快了不少,他们俩要是在家,怕是又要日日争吵不休了。
“夫人,您可别钻了牛角尖。”胡嬷嬷给程夫人倒了一杯药茶,“诰命可不是那么好挣的,即便宫里有太后她老人家在,咱们家的二老爷三老爷都没能给二太太三太太挣个诰命出来,还让人一口一个“太太”地叫着。即便期哥儿能考取功名,官也不是那么好做的,诰命更是难上加难,您何苦为了那没影儿的事儿着急上火?再说远哥儿和期哥儿一同上学,两人同进同出,到底是亲兄弟,感情极好,今后少不得要互相帮衬的,为了一个贱婢伤了他们兄弟之间的情分多不划算,您就当着为了远哥儿积福。”
“远哥儿就是个傻的,”提起程明远,程夫人又少不得一顿长吁短叹,“也不看看他阿爹给他取的名字,正正经经的嫡子名‘远’,倒是那下贱的庶子取名为‘期’,心都偏到这个地步了,他还同程明期如此亲近!”
“虽有嫡庶之别,但好歹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再说咱们家也无爵位可承继,一房的兄弟日后是要守望相助的,他们兄弟和睦,总归是好事,为了远哥儿,咱们就咽下这口气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