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四公子
这,这分明是庄敬皇后的字!
有赖于这些年闺阁女儿临摹庄敬皇后字帖的风气盛行,大梁能识字的人,几乎没有不认得庄敬皇后字迹的,裴先生对庄敬体自然也极熟悉。
若不是他亲眼所见,简直完全无法相信这样的一手好字竟会出自程锦之手,她醒来不过数月,就算一醒来就练字,也绝无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写出这样的一手好字。
程锦又打了个呵欠,她几乎都困得要睡着了,五感十分迟钝,边写边打瞌睡地落下最后一笔,才发现裴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侧,不由得骇了一大跳,“裴先生?”
“你,你这字,是何时练的?”裴先生颤抖地看着她搁在桌上的纸。
“也未曾好好练过,”尽管已经极力打起精神来,但程锦的声音还有些懒意,
裴先生正要斥她胡言,这样的字非有几十年的功底不成,岂是数月能够练出来的,程锦却紧接着说,“仿佛生来就会了。”
裴先生仿佛受了当头一棒,生来就会……岂不是圣人口中的“生而知之者”?
圣人云,生而知之者上也。
单是这一句便是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先生,我已写完了,可以交卷纸了么?”程锦心里记挂着文绍安给她的那本术法书,根本没把心思放在月考上,只想着草草应付一番。
“你,你搁那儿吧。”面对这样一个“奇才”,裴先生连话都说不顺畅了。
程锦写字的速度不算快,只是今日专考术法,每个学生都屏气凝神,精雕细琢,力求每个字每一笔每一划都尽善尽美,写的速度极慢,他们方才写了一两句,程锦却大喇喇地交了卷,他们只当程锦自暴自弃,也不多加理会,每个人都只顾着自个儿眼前的字,连抬头看她一眼的人都没有。
红绡在学堂门口侯着,见程锦出来,连忙迎上前去,“姑娘怎的这般快便出来了?我瞧着甲班都还不曾有人出来呢。”
红绡昂首挺胸,一副很得意的样子,她对自家姑娘倒是有信心得很,当初她在学堂里那般受范先生看重,到了太学想必也不会差,“十一公子之前同您说好,待会儿一块儿去公厨用午膳,您可要等等他?”
“哦,差点儿忘了,要把阿远的东西给他捎去,东西你都带来了么?”程锦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带来了,”红绡指了指肩上的包袱。
“寻个地方坐着等他吧。”
初夏的阳光微烫,树荫下让人昏昏欲睡,困极了的程锦趴在石桌上很快就睡了过去,完全不晓得自己提前交的卷子会在太学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大梁的女子几乎都是临摹着庄敬体长大的,因此程锦这一手庄敬体并不让人觉得奇怪,但怪就怪在,她不仅是形似,还是神似。
能把庄敬体写好的女子极多,但能写出庄敬体神韵的,怕是一个也无,毕竟庄敬皇后那样的气度,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她所写的这首《春思》是当年太祖还在征战时庄敬皇后所作,写的虽是闺阁女子思念从军的夫婿,立意却极深远,不仅讽刺前燕的暴政,还对萧家军的将士大加赞叹,鼓励了不少从军的男儿,后被誉为闺阁诗中的名篇。
宋祭酒看着眼前的这张卷子,这样的一手好字搭上这么一首诗,实在很难让人忍住叫了一声“好”。
“这一手字深得庄敬皇后的形意,但少了几分皇家庄重,多了几分慵懒洒脱,便是同庄敬皇后的真迹搁在一块儿,都不相上下啊。”
庄敬皇后是女子中最具盛名的书法大家,宋祭酒将程锦的字和庄敬皇后的相提并论,已在无形中判了这张卷子的第一。
“这字是谁写的?”宋祭酒看着这一手字,细细咂摸着。
“是承恩侯府的程五姑娘程锦。”
宋祭酒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道,“文绍安的那个小媳妇儿?”
“是。”裴先生有些汗颜,程锦如今倒是算不上傻啊。
“不是个傻子么?”宋祭酒也懵了,程锦傻了十几年的事儿谁不知道?傻子也能写出这样的字?
“数月前说是清醒了,如今约莫是不傻了。”裴先生作为一名普通太学博士,在宋祭酒这样的上官面前还是有些战战兢兢的。
“数月前清醒就能写出这一手字?”宋祭酒一脸不信,这分明是打他们这些寒窗苦读的读书人的脸嘛,读书习字不需要练基本功的么?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么?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不在意
“是下官亲眼看着她写的,在学堂上写的卷子做不得假。”裴先生也很不愿意相信,可那字确是程锦所写,那一笔一划绝对做不得假,“要不召她过来,在祭酒大人面前再写一遍?”
人的字迹是不会轻易发生变化的,尤其是她写得那样一手好字,更具有鲜明的个人特色。
“不用了,”宋祭酒虽然震惊,但还是摆摆手,“这般小题大做,倒显得我没见过世面似的。”
当初为了把程锦从女学调往太学,文绍安亲自写了一幅字作为交换,虽然他喜爱他的字,但对安排程锦的事儿,心里还是颇为不满的,一个纨绔外戚家的傻女,竟然也想到太学读书,若不是他的父亲极喜欢文绍安的字,眼下又快到他的生辰了,他才不会破这个例。
那时候文绍安还口口声声说程锦定不会让他失望,甚至还说鸿山夫子曾想收她为徒。
这样的话他自然是不信的,并且还嗤之以鼻,但最终还是照办了。
那纯粹是给文绍安一个面子,虽然他比文绍安年长许多,但对他的才华一向是很佩服的,才华横溢的人大都恃才傲物,他却沉稳内敛,超然物外,待人接物接温和妥帖,不像是一个十来岁的热血少年郎,倒像是个少年的身体里装了个精于世故的老怪物,这样的人不仅前途无量,而且让人发自内心地敬服。
他在国子监这么多年,来来往往这么多学子,不乏惊才绝艳之人,但似文绍安这般的却只有这么一个,原本以为他就已经够古怪了,没想到被他看中的人也是个怪物,能写得这样的一手好字,在其他方面想必也不会太差,难怪夫子要收她为徒,这回他是真信了。
“罢了,这份卷子照常评判,该给什么等次便给什么等次。”宋祭酒长叹一口气。
大梁的文人大都很有骨气,国子监里的清流们在阅卷时从来不因对方的身份而徇私,月考一甲的卷子都会被张贴在榜上供人学习,也没有人敢冒着惹怒太学学子们的风险去徇私舞弊,所以宋祭酒的话并不让直讲助教们意外。
程锦不知道因为自己而掀起的轩然大波,犹自趴在石桌上沉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才被饥肠辘辘的肚子给唤醒,她直起身来,身上薄薄的披风落在地上,刚睡醒的模样还有些懵懂,看着眼前坐在一旁读书,却为她挡住大半阳光的少年愣了好一会儿,才道,“阿期,你交卷啦?”
程明期合上书本,沉稳地点点头,示意红绡将饭食拿过来,“已经过了饭点,只向公厨讨了这些肉饼,你将就着吃一些吧。”
“幸亏今日公厨做的是肉饼。”程锦如今也习惯了国子监的生活,不再抱怨里头的饭食又少又难吃,在这里能够饱腹就不错了,其他的还真不能挑剔太多,一旦过了饭点,便是想要填饱肚子就更难了,幸亏程明期给她留了几块肉饼。
放凉了的肉饼很硬,寻常人很难下口,她却能就着热水连吃了几块,吃得香汗淋漓,这才想起来关心一下程明期,“今日月考,你考得如何?”
程明期微微皱眉,“算不得好。”
他已经很勤奋了,但毕竟年纪小,积淀有限,在书法这种需要日积月累苦练的方面,自然是比不上那些年长的学子们,他叹了口气,“能让我留在丙班就已经是万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