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四公子
“胡闹!胡闹!子不语怪力乱神!”高先生用戒尺用力拍了拍条案,指着宋高义怒斥道,“你正经书不读,日日在外头看那些话本子,如今竟编排到自己同窗身上,不堪至此,我是教不了你了,你自回去寻范先生罢!”
高先生一向温和,难得发了这么大的火,竟放话说要把宋高义逐出去,饶是他再混账,此时也愣住了,缩着脖子一声不吭,只求高先生自消了气,不再与他计较。
“精怪是何等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若是精怪也能听懂圣人之言,那便不是精怪,是神仙了。”高先生没好气地说,“程锦确是天分过人,但天分是老天给的,但若要成才,靠天分便够了吗?我且问你们,我授课时,你们可曾认真听过讲?让你们练字时,你们可曾一刻不停地用心练习?就算程锦过去痴傻,现在聪明,可她自进入学堂起,就认真听课,专心习字,若是给你们得了这大造化,你们之中有几人还能静下心来听讲练字?”
几个顽童面面相觑,他们要有这天资,哪里还耐烦坐在这儿听课?
“天资聪颖之人不知凡几,可你们看有几个能在青史之上留名?有天资不难,难的是有恒心,有大毅力之人。”高先生正色道,“学问一途,来不得半点投机取巧,偷奸耍滑。当今朝堂之上,论天资有谁胜得过当年的状元郎文绍安?饶是聪明如他,也不曾懈怠过一刻,你们只看到他年纪轻轻一举夺魁,他多年寒窗苦读,将鸿山上的洗笔池尽染成墨,你们可曾知道?便是如今他进了翰林院,也依旧鸡鸣而起练功读书,夜晚更是秉烛苦读至三更,天资如他者犹如此,你等还有什么资格偷懒?”
这是程锦清醒之后第二次听人说起这位文相后人,没想到不仅怀春少女们喜爱这位文郎,高先生这么个老学究也对他如此推崇。
当年文绍安中状元游街的时候,她也曾和家人们在酒楼上看过,不过那时候她浑浑噩噩的,只对桌上的点心感兴趣,完全没在意当初那位新科状元郎是何等模样。
听得高先生这么说,程锦愈加好奇,“先生,状元郎的天资比起当年的文相何如?”
“文相为国为民,呕心沥血,乃是我等读书人之楷模典范,状元郎到底年纪尚轻,岂可相提并论,不过他确有文相之风,假以时日,兴许又是第二个文相。”高先生捋着胡子,笑得十分快慰。
文相是读书人心中的丰碑,市井小民或许可以编排他的风流韵事,但读书人却是绝对不齿的。
第三十章 奇怪
程锦下了学,刚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同窗们便已走得七七八八了,这个年纪的孩子被拘在教室里坐了一上午早就闷坏了,呼朋唤友地不知上哪儿玩去了,她坐在屋子里还能听见外头隐约传来程明远大叫大笑的声音。
程钰站起身来瞥了她一眼,见程锦也望着她,便立刻移开目光,神色高傲,步态端方地走了出去。
程锦托着腮帮子看着她的背影发起呆来,程钰自不是有意针对她,记得她自幼就不喜同人交往,前年又丧了母,性情更加孤僻,听说自从继母进门之后,她甚至连胞弟都不大理睬了,成日独来独往的,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
可是程锦却总觉得她的身上有些不对劲。
青萍帮着她收拾好笔墨,她微微侧手问道,“你方才同六妹擦肩而过,可有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青萍认真地想了想,“六姑娘用的兴许是玉兰花头油,奴婢方才似有闻到玉兰花的香气。”
程锦微微摇了摇头。
“姑娘,怎么了?”青萍不解地看着她,“奴婢会做玉兰花头油,若是姑娘喜欢,等玉兰花开了……”
“不是,”程锦笑了起来,“我不喜欢头油,就是觉得六妹身上的味道有些熟悉,随口问问罢了。”
她总不能说在程钰的身上闻到了一股腐臭的尸气,这样的话要是传出去,她们还怎么做姐妹?
青萍倒没有多想,凑近她低声道,“姑娘,我方才去了趟书坊,把你要的那些话本子都买回来了。”
程锦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了,毫不掩饰眼中的兴味,压低了声音道,“待会儿回去再拿出来看看。”
“五姐,你怎么这般磨蹭!”程明远竟还未走,不知从哪儿蹭了一声泥,浑身是汗地跑了过来,满脸兴奋,“咱们等等阿期,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程锦虽也贪玩,但今日程钤刚回家,她还有一肚子的话要同她说,便朝他摆了摆手,“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你能有什么事儿啊?”程明远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主儿,不依不饶地缠着她,“我同你说,今日我带你去的地方绝对好玩,你要是不去,可要后悔的。”
她一脸无奈,只得道,“大姐姐回来了,我还要回去同她说话呢。”
“咦,回来得这么早么?我还以为她会在护国公的庄子上住好几天呢。”程明远挠了挠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内心选择了去玩,“五姐,你回去同大姐说一声,我过一会儿再去找她说话。”
程钤的萱竹院内,丫鬟婆子个个敛容肃眉守着院门,程钤调教这些下人的手段比程夫人还要胜上几分。
“钤姐儿,老实和阿娘说,你的脚到底是怎么崴的?”给程锦包扎处理的大夫一走,程夫人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星沉,你送两盏茶上来,领着她们下去吧。”程钤不疾不徐地吩咐道,“记着守好院门,谁都不准放进来。”
星沉低低应了一声,奉上了茶便退下了。
程钤这才低声道,“护国公世子夫人没安好心,今天一早以邀我去林子里取桃花露为由,将我引到他们庄子的后山,结果我撞见了祁王世子。”
程夫人惊得脸色遽变,祁王是先帝的同胞弟弟,自幼习武,性情暴戾,因当年不能袭爵,便投军做了个小将军,还颇立了些军功。
咸安帝去世后,朝臣们还为选择祁王还是先帝继位争执过好一阵子,后来考虑到先帝为人宽厚温和,而祁王性情暴戾残忍,才选择了庸碌但仁慈的先帝。
先帝继位后,便封了胞弟为祁王,又令他镇守南疆,虽则对他也有提防,但先帝本性仁懦,还是顾念手足之情的,对他依旧恩宠有加。
祁王在南疆经营多年,渐渐已经成了气候,先帝去世后,幼主继位,祁王也不是没有过动作,但朝中那几位老大人到底还是把他给镇住了。
不过祁王还是成了程太后和隆庆帝的心腹大患,只是苦于他拥兵自重,南疆又的确需要人镇守,朝中大人也只能稳住他,没有法子根除这个隐患,两边就这么一直僵持下来了。
大家心里也都明白,要不是先帝和隆庆帝这些年政通人和,深得民心,说不得哪天祁王就要造反的。
前些年苏相想法子让祁王送了世子进京为质,双方也算是维持了微妙的平衡。
而这位祁王世子却是个实打实的混账色胚,无论是良家女子还是官家千金,就没有他不敢祸害的,京中闺秀人人都怕和祁王世子扯上关系,就算实际上没受什么损伤,这名声也会被他败坏干净。
“祁王世子又没有对你如何?”程夫人的心怦怦直跳,脸色白得可怕。
“阿娘别担心,不过就是嘴上占了几句便宜而已,我身边带着人呢,后来那苏敬也过来了,毕竟是护国公府的庄子,去的人又不少,倒没闹出什么不妥。”
“祁王世子怎么会出现在护国公的庄子里?我倒不知他们俩何时有了交情!”程夫人气得牙痒痒,她很清楚自己的这个女儿聪明稳重,没那么容易被人算计,就算被引到后山去,也不会轻易让自己陷入被动,结果她却崴了脚回来,程钤说的轻巧,她却可以想见当时的情势有多危急。
“说是祁王世子昨夜在郊外打猎,突遇大雨,到庄子上暂避,今早闲来无事,在后山乱逛,无意中撞见了我。”程钤想到祁王世子那无赖急色的模样,饶是冷静如她,也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哪有那么多巧合?无意?我看这分明就是护国公世子夫人安排的!”程夫人气得发抖,“我这就进宫让太后帮你讨回这个公道。”
程钤是京中有名的大家闺秀,德言容功无一不是顶尖的,配什么样的人家配不上?偏偏是在这将要议亲的当口,竟被这么个混账二世祖坏了名节,这简直是要了程夫人的命!
第三十一章 争执
“世子夫人是没安好心,但祁王世子的事该是个意外,她原本想要撮合的人是苏敬和我,祁王世子不过是个变数,我后来使人打听过,世子夫人生怕祁王世子冲撞女眷,给他安排的院落极远,却不知怎的,他会出现在后山,怕是有人故意将他引去的。”程钤在这个时候倒是出奇地冷静,“祁王世子出现之后,没多久苏敬就来了,他脸上的慌乱和后来世子夫人脸上的懊恼不似作伪,那时候我因为躲避祁王世子的纠缠崴了脚,他们就立刻让苏敬一路护送我回来,我瞅着应该是还在打着我的主意。”
护国公府的态度很明确,否则也不会让苏敬送程钤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