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四公子
赵华一向乐意成全萧晟的姬妾们,范婕妤在她面前卖乖,她自然不会阻她前程,给她提供了不少机会,奈何萧晟是真的不喜范婕妤,入府多年,始终无幸。
直至萧晟登基之后数年,一次宫宴醉酒,范婕妤抓住这次机会,终于上了萧晟的龙床,可即便如此,萧晟还是没把她放在眼里,不仅没升她的位份,连基本的奖赏也无,还是赵华亲自让人看顾她。
就是这么一个不得宠的宫人,竟然有了身孕,之后又一举得男,在赵华的劝谏之下,总算是给她封了个婕妤。
不过萧晟的子嗣众多,一个不得宠的宫人所生的孩子本也不起眼,可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冷宫妃嫔,最后竟然笑到了最后。
至于那什么情定三生的话本子,恐怕不是范婕妤授意别人杜撰出来为自己脸上贴金的,就是她成了太后之后,有些人为了迎合她和齐王的逢迎之作,果然是成王败寇,史书都可以任人书写,何况是话本子。
程锦一哂,五十年倏忽而过,别说是她了,就连范婕妤和齐王都已成了一黄土,何况如今继位的是安王之后,什么情定三生的戏码自然也不会再有人提起,还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前世已了,这些身后名,再较真也没什么意义。
程钤正说到兴头处,并未察觉她的走神,自顾自地说道,“世间那么多女子,我最佩服的便是庄敬皇后了,她若是男子,说不定这天下就姓赵了……”
“大姐!”程锦一惊,“这话要是传出去,那可是大逆不道!”
“我省得的,此间只有我们姐妹二人说说闲话,何况这些年这种话也常有人提起的。”程钤在外头稳重,骨子里却始终向往男子的豪气和侠义,说起自己一直钦佩的女子,竟有些忘形,不过这种话坊间倒是常有人提,便是那说书先生有时都会这么说。
毕竟无论是太祖,还是庄敬皇后都故去多年,本朝风气开化,连编排二人的话本子都能放在书坊里售卖,何况是这些背后议论的闲话,在程钤看来,程锦倒是有些反应过度了。
程锦苦笑,今时不同往日,当年她与文定年声誉正隆,最怕的就是功高震主,让萧晟对他们鸿山一脉心怀猜忌,最听不得这样的话,如今故人已是一黄土,这些话不过是茶余饭后无伤大雅的闲谈。
“没想到庄敬皇后一个女流之辈,竟也让大姐如此推崇。”程锦自嘲一笑。
程钤收敛了神色,“切不可这么说!庄敬皇后岂是普通女流之辈?史书上只说庄敬皇后辅佐太祖皇帝,克勤克俭,在后宫广施恩德,待众皇子公主皆如己出,听起来也是寻常。可是她毕竟才故去五十年,她做的那些事,世人还是知道的。太祖皇帝还是梁王的时候被郑逆围追堵截,陷入重围,是庄敬皇后深入南蛮,与南蛮诸首领谈判,为太祖皇帝挣了一方立足之地,之后平定南蛮反贼,也多亏了庄敬皇后。太祖皇帝一统中原后,北蛮频频为患,太祖皇帝御驾亲征,却被困北蛮,是庄敬皇后千里疾驰,设下连环杀局,不仅将太祖皇帝救出,还一举击溃当时北蛮最强大的部落,还了中原数年安稳。开平元年建州大水,是她拖着病体出宫,亲自指挥河道疏浚,安置灾民,还亲手绘了建州河道图册,着人兴修水利,自此之后建州无论下再大的雨都没有发过大水,开平五年,东平郡五县地动,死伤无数,庄敬皇后已经卧病不起,却依然强撑着召集太医院御医验方,她着文相带至东平的药方和药草避免了一场大瘟疫,活人无数,当年就有许多人家供奉庄敬皇后和文相的生祠,直到如今依旧香火旺盛……”
听到这里,程锦心中微微一动,若有所感,却又说不出缘由。
“你说这样的女中豪杰何等令人心折?莫说比之男子毫不逊色了,此等功业我看世间男子都无一人可及!”程钤恨声道,“可就因为她是女子,史书上留给她的一席之地,却是克勤克俭,不争不妒,善待庶子,于她的功绩却只字不提,如今人们只对她的情事津津乐道,再过数年怕是已经全然忘记她的功绩了……你说这世道是何等不公!”
程锦低垂眼睑,“我觉得像她这样的人,一定不在乎史书上是如何书写她的,她那一生只求一个问心无愧。”
“或许吧,庄敬皇后那样的人,不是你我可以揣度的。”程钤一脸钦慕神往,“只可惜我晚生了五十年,若能在有生之年一睹庄敬皇后凤颜,那便无憾了。”
第四十章 小老虎
程锦脸色古怪,“大姐如此推崇庄敬皇后,莫不是要效仿她进宫?”
程钤的庄重大度,倒是挺适合坐上六宫之主的位子,只是以如今朝中的形势,隆庆帝不会选择让程氏女入主中宫。
“进宫做甚?”程钤嗤笑一声,“我推崇庄敬皇后,只是因为她胸怀天下,才情过人,并非因她是皇后,她当年若是不嫁人也定能做出一番大事业,我若是她,定不会轻易嫁人,更别提入宫了。世间男子赞她贤明大度,女子学她淑宁贞静,皆是皮毛附会,她这样为国为民豪侠意气的一个人,若不是因为身子不好,又被囿于后宫之中,定会是那五湖四海任她遨游的豪侠。”
程锦微微一笑,对程钤更添了几分觅得知音的亲近。
程钤正说着高兴,程锦的肚子去“咕咕”叫了起来。
程锦“嘿嘿”笑了起来,“大姐,我这肚子经不得饿,少不得在你这儿讨些吃食了。”
“都怪我说得忘形,误了用饭的时辰。”程钤连忙招呼丫鬟们摆饭。
“不打紧,我也爱听这些故事,大姐再和我说说。”
程钤虽也有三五手帕交,却对文相和那位名动天下的文公子的兴趣远超过同为女子的庄敬皇后,她难得遇到程锦这样愿意听她说这些的人,越说越起劲,竟一直从午后说到了晚上。
“阿锦,你虽是女子,但也不该把目光拘在后宅内院,还是应当开阔些。”两个小姐妹肩并肩躺在床上,说着悄悄话,程钤突然叹道。
程锦微微侧身,好奇地直盯着她瞧。
“你看阿娘这半辈子活得真是太苦了,婆母、夫婿、妯娌、妾侍……还有这么一个这么偌大的一个侯府,侯夫人看着风光,其实没什么顺心的。我听说阿娘当年也是汝阳有名的才女,她在闺中写的几首诗也都意境壮阔,可是自从嫁给父亲之后,她写诗作画的笔便不曾拿起来过,每日不是在拨算盘对账目,便是在管束下人周旋各府,瞧着也忙忙碌碌的,可我知道她心里不好受。”
“大姐,你不想嫁人,我也不想嫁人。”
程钤只觉得程锦说这话一团孩子气,“嫁人还是要嫁人的,你瞧天下哪个女子不嫁人?哪怕我们心里再不想,还是得嫁,庄敬皇后当年不也嫁了人?何况是我们,世事无奈,哪里都能随心所欲。”
如今虽然女子可读书可入仕,但毕竟少之又少,女子求取功名要比男子不知难上多少倍,便是有了功名在身,在仕途上也是处处受限。
程锦扶额,她倒没想到当年嫁给萧晟,竟影响了数十年后少女对姻缘的看法,甚至有些自以为是的男子,以庄敬皇后为例,要女子们退回后宅。
“我倒觉得当初庄敬皇后放弃科举,囿于宫闱,并非是觉得女子不如男子,而是她为了天下选择了一条更便捷的路而已,用自己的终身与太祖皇帝结盟,这一层关系可比什么军师谋士紧密多了,不过是为了取信太祖皇帝共谋天下而已,倒是让后人误会了。只要我们考中了功名,便能入仕,到时候自不必嫁人,就想朝中的那两位女大人一样。”
程钤失笑,“你这小丫头不过听了几个故事罢了,怎么就知道庄敬皇后是怎么想的?便是那两位女大人,叶少卿当年是嫁过人的,后来和离再嫁,她后头的那位夫婿早逝,而余博士已经定了亲了,之前她父亲去世,故而守孝三年,待出了孝也是要嫁人的。”
这两位女官出自鸿山门下,倒没有多少人敢对她们造次,虽然也有些闲言闲语,但并不影响她们婚嫁。
“既然婚姻自由,自然有嫁人与不嫁人的自由,只要我们考取了功名,便有朝廷的廪米,自个儿可养活自个儿,便是不嫁人又如何?不过是人言可畏罢了,若连区区人言都惧怕,那今后便什么事儿都做不成了,乖乖守在后宅好了。”程锦梗着脖子道。
程钤有些惊异地看着她,“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不不,我看你这模样倒有些像只小老虎,虎里虎气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笑了起来。
“有什么可笑的。”程锦被她笑得恼了,不高兴地背过身去。
“好阿锦,莫生气。”程钤笑了半晌,伸手去拉她,“大姐错了,就是觉得你这模样怪讨人喜欢的。”
程锦被她闹得也忍不住跟着笑,前世她是家中的独女,没有同她玩闹的兄弟姐妹,更没有这样会同她说私房话,会教导她,也会同她玩闹的姐姐,这一世能有程钤这个姐姐,于她而言是天大的幸运。
“你以后再笑我,我就不同你说话了。”
“好好好,”程钤连声哄道,最后却又忍不住被她的别扭逗得笑出声来,“以后我不唤你阿锦,唤你‘小老虎’如何?”
程锦本该生气的,心中却微微一动,前世她降生时手里攥着一块白玉雕的小老虎,此事只有赵齐和她的母亲并几个忠仆知晓,不过那时候父母也常在家中唤她“小老虎”。
那个小老虎玉雕伴随了她一辈子,本该是同她的骸骨一道被葬在皇陵,可是却被那个方士埋在思华殿下用以拘禁她的魂魄。
如今,虽然她的魂魄破困而出,但这只小老虎应该还在那被烧成废墟的思华殿下!
想到这里,她有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去皇宫之中探一探,那是属于她的东西,绝不能让它留在萧氏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