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四公子
青萍张了张口,本想说要去禀报夫人和大姑娘,但想起程锦近来的态度,还是把这话给吞了进去,“我把点心温在炉子上,你在此看着,姑娘若是醒了,该会肚饿的。”
青萍备了五屉的点心,程锦却一晚酣睡无言。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红绡听得帐子里的动静,连忙上前伺候程锦起身,却倏地一惊,明明睡了这么久,她的脸色怎么越发难看了。
“我怎么了?”程锦懒洋洋地靠在床头。
“您的眼底泛着青色呢。”红绡连忙取来银镜。
“大惊小怪,不过是没睡好罢了。”程锦嗤笑一声,“昨晚做了一夜噩梦。”
“姑娘做了什么噩梦?我听人说,做了噩梦说出来就好了。”
“我梦见一只大虫子咬我,我吓得跑啊跑啊,累了一晚上。”程锦随口答道。
红绡“噗嗤”笑出声来,青萍也忍俊不禁,“没想到姑娘还怕虫子呢。”
“你们不怕?”程锦斜睨了她们一眼,“我饿了,有什么能吃的快拿来,我都能吞下一头牛了。”
能吃就好,两个丫鬟松了口气,欢天喜地地摆饭。
程锦饿了一天,虽不至于吞下一头牛,但半头牛怕也是有的。
“我要出去一趟,你们便在家守着。”
“姑娘今日不去学堂吗?”
程锦有些日子没去学堂了,当日是她闹着要去学堂读书的,结果这才没去几日呢。
“不去了,我今日还有些事儿,你去学堂帮我同范先生告个假。”读书对程锦而言本就是个幌子,她如今身中蛊毒,哪有心思读书。
“姑娘,您脸色不好,若是身子不适,还是在家歇着吧。”青萍关切地盯着她的脸。
程锦的脚步顿了顿,目光缓缓地扫过青萍,“青萍,你在家守着,红绡,你跟我出去。”
青萍的脸色一黯,红绡大喜,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便出门张罗去了。
“你倒是乖觉。”看着门外停着的那一辆朴素的黑篷马车,程锦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奴婢方才见二公子坐着府里的马车出去了,想着总是要留几辆马车给府里的夫人姑娘使,便自作主张到铺子里赁了马车,这马车简陋,不比府里的马车舒坦,还请姑娘多担待。”红绡得了程锦的夸赞,脸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
“你做得很好。”程锦微微点了点头,利落地跳上了马车。
红绡如今摸着了程锦的脾性,知道她们家姑娘心中自有成算,不该说的话,绝不多说一句,不该问的话,也绝不多问一句,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讲的就是一个惟命是从,程锦既开了口发了话,那便照做就是了。
所以当马车在大理寺门口停下,她心中异常惊骇,却不敢多问半个字。
程锦下了马车,将拜帖交给红绡,拢着袖子站在车边,“代我求见大理寺少卿叶萍。”
红绡双腿发软,险些没忍住朝程锦问上一句,她何时同这大理寺少卿扯上了关系?但看着程锦那不咸不淡的神色,到了嘴边的话最终还是没敢问出口。
叶萍正与文绍安在公事房中翻看卷宗,“还记得那个投书杀人犯么?今日的这起案子也接到投书了。”
“就是那个每回杀人之前,都要投书到衙门的江洋大盗?我记得去年便判了凌迟,至今尚未伏法么?”
杀人这件事不稀奇,稀奇的是杀人犯竟然敢主动挑衅衙门,每回杀人前,都要投书一封,注明何时何地以何种手法杀人,然后历数被害人的种种罪状,言明自己是为了伸张正义,事情传言出去,百姓无不崇拜此人,甚至还有不少人学着他,动辄对人痛下杀手,枉顾大梁律法,还自以为是伸张正义,除暴安良,这些案子一旦处理不好,极易引起民变,官府为此很是头疼。
偏偏这杀人犯藏得极隐秘,官府一直都寻不到他,直到去年因缘际会,此人在犯案时走漏了风声,官府才顺藤摸瓜找到了此人。
“当初京兆府就判了凌迟,案子送到大理寺核准,是我亲自主持的,我发现那人犯的证词和物证对不上,便签了驳回,未曾想文书还未发出,皇上不知从哪儿听闻此事,亲自过问,大理寺卿韩大人明知此案有疑,但为了给皇上一个交代,还是核准判了那人犯凌迟。”
“你当时为何不提出来?”
“韩大人是我的上司,与我关系尚可,我犯不着为了一个疑犯,不管不顾地去和他死磕,我在卷宗上已经署明了我的异议,何必再闹大?若是直接把此事闹到御前,对我对韩大人对大理寺对京兆府都没有好处。”
叶萍轻描淡写道,她固然不是什么奸佞,甚至还算是一个明察秋毫的少卿,手里每日经受的案子不知道有多少,有疑点也不在少数,在大理寺为官这么多年,她也纠察了不少案件。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有能耐不放过一个恶人,不冤枉一个好人,她也不过是尽力而为而已,何况做到这个位子,也算是在官场上浸淫数年,就连文绍安这个毛头小子都懂规矩,何况是她。
这个案子影响极大,无论是下至各州县官府,上至隆庆帝都盯着此事,人犯也被逮到了,京兆府的宋方仁更是洋洋得意,走路生风,便是他们大理寺都松了一口气,处决了人犯,无论是谁脸上都有面子。
第一百一十九章 案
叶萍的手里本来就没有实据,如果这个时候跳出来,非要吹毛求疵地扫兴,那可是把上上下下都得罪了,别说继续坐在这个位子上了,说不定连性命都保不住。
文绍安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只是微微皱眉,“案子刚了结不久,又有同样的案子出现,虽不能说之前判错了,但其中也定有蹊跷,最重要的是此事怕是伤了皇上的颜面。”
隆庆帝亲政不久,又是个想要大展拳脚的性子,结果处处受人掣肘不说,还天天不得安生太平的日子,此事呈到御前,少不得龙颜大怒。
“两种可能,一种是当初处决的的确是那名人犯,如今用相似手法杀人的,不过是有意模仿而已,另一种是,我们的确杀错人了。”叶萍摁了摁额角。
“无论是哪种可能,总归是要彻查秉公办理的。”这样的大案,又惹得龙颜震怒,定是要牵连一大批人的,大理寺的责任第一个便推卸不得。
“所以说仕途凶险啊,”叶萍长长吐了口气,“这事儿论理也怪不到我头上,可一旦牵连下去,我怕是也推脱不得。”
“真要出了纰漏,也该是韩大人首当其冲。”
“你也知道,韩大人还算是个好官,有时候虽然冒失了些,但也不是什么草菅人命的小人,我也不忍心看他……”叶萍长吁短叹道。
文绍安失笑,“师姐这是想让我把整个大理寺都给摘出去?”
“果然是冰雪聪明的小师弟。”叶萍咧了咧嘴,“这事儿和我们真没什么关系。”
“案子是你们查的,人是你们判的,如何同你们无关?”文绍安眉眼温和,语调不急不慢,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但人是京兆府抓的啊,皇上让你大理寺一块儿查案,也是存了网开一面的念头。”
韩道不是酷吏,他性情温和,熟读儒家和法家经典,最不赞成以刑讯逼出口供,所以如今的大理寺的推官们在录问口供的时候,几乎没有对人犯动过刑,就连这个或有可能冤死的人犯,也是他自己承认杀了人的,有口供在手,韩道自然有底气判他凌迟,至于口供与证据不相符,此等细节除了叶萍之外,还真没有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