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果酱果酱
云娘只得照实答了,却见那男子冷笑道:“若是陆家的人,我却放不得,实不相瞒,我正欲出兵攻打庆州,陆诜是渭州知州,娘子若是泄露了消息,却是要坏我大事。”
富绍隆心中叫苦,不由问道:“不知阁下是什么身份?”
那男子并不答话,却听旁边一兵士喝道:“这是我大夏皇帝,休得无礼。”
云娘心中一惊:原来是李谅祚,他倒是有胆识亲赴汴京探听虚实,如今又亲自出领兵出战,边境从此无宁日了。
李谅祚靠近云娘低声道:“娘子何必要嫁给陆师闵那无名小子,你我如此有缘,不如跟我回夏国,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云娘冷笑道:“国主累岁以来,数兴兵甲,侵犯边陲,惊扰人民,胁迫熟户,人情共愤。如今不思改过,还要直寇庆州,围迫城寨,抗敌上国官军。我如今受父母之命嫁与陆郎,怎么可以委身于你。”
李谅祚闻言并不生气,反而笑道:“你们汉人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党项人却没有这种陈腐的规矩,你和那陆郎连面都没见过,怎知他是好是歹?宋人一向自诩为正统,视他族为蛮夷,却不知征服天下靠的是真正的实力。贵国太宗皇帝不敌契丹,仁宗皇帝更是屡次败于我大夏,还死要面子要我等臣服,娘子不觉得可笑吗?”
云娘是穿越过来的,实在没有热情跟李谅祚争论什么华夷大防,只得放低身段道:“听闻国主亦仰慕华夏文化,在国内推行汉礼,也屡次遣使赴我大宋朝贺。如今不如放了我们,两国化干戈为玉帛,安民保福,岂不好吗?况且我毕竟有恩于国主,如今把我们扣在这里,岂不是恩将仇报吗?”
李谅祚呵呵一笑:“娘子好辩才,不愧是富弼的女儿。军情紧急,现下无论如何不能放了你们。至于报答。”他深深看了云娘一眼,招呼左右兵士道:“这是我请来的贵客,吩咐下去,把他们的行礼马匹归还,一路上好好照应,切勿怠慢了。”
夏兵押着云娘一行人赶路,直到傍晚,才赶到一座大山脚下。于是众人选择地势高的地方安营扎寨,李谅祚特地吩咐让云娘单独住一个帐篷,令一名烧饭的老妇人入内服侍。
云娘的心情乱糟糟的,好不容易安顿下来,才想起问那老妇人:“这里是什么地方?”老妇人道:“这里就是六盘山脚下,过了六盘山就到平凉了。”
虽然是初秋时节,山中夜晚还是甚冷,云娘的厚衣服落在马车上,也没有心情去拿,横竖睡不着,索性让老妇人点燃了一堆火取暖。借着火光望去,依稀可以看见西面巍峨的山峰,月亮笼上了一层烟雾,发出惨淡的光,越发让人觉得凄凉,云娘叹了口气,索性拿了一本医书来看,到能排解一些愁思。
谁知李谅祚悄悄走来问道:“娘子看得什么书?”
云娘看清是他,索性转过身去不答。李谅祚并不生气,示意老妇人退下,走到云娘面前笑道:“娘子喜欢医书,这倒是特别,我以为你们汉族仕女都会喜欢诗词歌赋。”
云娘沉默良久,忍不住开口问道:“如果这一仗打完了,国主会不会放我们走?”
李谅祚摇头道:“其他人可以走,但是娘子必须留下,跟我回兴庆府。”
云娘一阵绝望,眼泪快要流出来,却又竭力忍住问:“为什么?”
李谅祚上前一步贴近云娘:“上次在汴京,娘子不愿意随我回去,我不勉强,可是这次又碰上,此乃天意,我绝对不会错过这次机会,再次放娘子走。”说罢便将她一把拉进怀里。
云娘觉得无比屈辱,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拔下头上的簪子对准自己的咽喉:“你再上前一步,我立即自尽,就算是死,我也不可能跟你。”
李谅祚的眼神变得迷茫,他并不再靠近云娘,只是低声道:“你不能死,若是你死了,我不会放过陪同你的人。我生平不强迫女人,早晚你会心甘情愿的跟我的。”
☆、30.月傍关山几处明
治平三年秋,李谅祚率八万步骑围攻庆州大顺城。
当夏军气势汹汹地来到大顺城时, 遇到了顽强的抵抗。尽管数万夏军轮番攻打寨栏, 但守兵据险坚守。蔡挺早就下令在城旁水中布下铁蒺藜,夏骑兵渡水时多被绊倒,惊呼有神。好不容易攻到寨前, 宋兵用强弓硬弩连射, 又从城墙上扔下许多檑石滚木, 夏军伤亡惨重, 一连三日未能前进分毫。李谅祚大怒,命令生擒军首领李清、撞令郎首领李守成在关前拼命攻打,自己身披银甲亲自督战。
李清指挥铁鹞子杀气腾腾的向宋军阵地碾来,李守成领五千名兵士在两边策应。李谅祚率中军也随大军一起指挥攻城。谁料蔡挺早就在在城墙内伏下强弩八列,内殿崇班林广乘其不备,以飞矢射穿李谅祚铠甲,李谅祚身负重伤,铁鹞子人马披挂的重甲重铠也纷纷被穿透, 受伤的战马发疯似的乱跳乱窜, 夏军大乱,拼命奔逃, 却见城外杀出两路伏军,击杀夏兵千余人,李谅祚在亲兵护送下后退十余里才稳住阵脚。
大顺城是打不下了,夏军转向柔远寨发起猛攻,可寨内却死一般的寂静。冲进柔远寨后, 未见一兵一卒,四处搜寻粮草,见到的却是一片焦土,找不到一粒粮食,夏军人饥马渴,只得在柔远寨中休息过夜。李谅祚在大帐中刚刚安睡,听得帐外一片喧闹声,却见大将梁永能急入帐回禀:“陛下,宋军夜袭,军司仓库起火了。”
因伤口感染,李谅祚此时高烧不退,但他的头脑却十分清醒,几万大军远离后方,一旦无粮,就会不战而溃,他急忙命令梁永能掩护自己撤退,仓皇中看见仓库中的粮草已经烧成一片火海,宋将张玉带着数不清的宋军呼喊着从四面杀来。亏得梁永能威猛,率领亲兵百余人一路保护李谅祚杀出重围,但夏军主力经此一役,损伤大半,再也无法与宋军争锋,只得退守金汤城。
云娘一行人跟着一群老弱伤兵提前退到了金汤城。亲兵奉李谅祚的旨意,将富绍隆等人放还。富绍隆一定要带走云娘,正在争执时,云娘从账中走出道:“三哥,他们奉夏国主的命令,又人多势众,你是争不过的,不如带着青禾她们先走吧。”
富绍隆坚决不答应“我奉父母之命护送你去渭州,如今贪生回去,如何向他们交代,又如何向陆家交代?”
云娘早已想得非常清楚:“不能为了我一人连累大家。与其都被困在这里,不如你们先出去再设法救我。”
那亲兵也冷笑道:“还是这位娘子识相,要走你们赶快走,若是再犹豫,就一个都走不成了。”
此时青禾却挺身而出“郎君放心,我留在这里服侍娘子,也好有个照应,郎君领着钱妈妈快走吧。”
云娘还欲说话,却被青禾打住道:“我从小服侍娘子,危难之时,就让我再尽尽心,否则回去也不会安稳的。”
云娘看她意思坚决,只得答应了。富绍隆思虑良久,长叹一声终于起身上马,临行前嘱咐妹子:“为兄对不住你,你一切小心,我定会设法来救你。”
云娘却知道被李谅祚掳去,获救的希望非常渺茫,她擦掉眼泪嘱咐哥哥“爹爹母亲已有了年纪,此事虽然瞒不住,但还是缓缓告诉他们吧,别让他们为我伤心。”
到了夜晚,云娘思乡情切,在帐中无论如何呆不下去,也不顾青禾的劝阻,起身披衣出去。那月亮从东边照来,一轮冰盘似的,挂在关城的箭楼上,箭楼后面,拥起几堆土山影子,越发显得空旷寂静。她在昏沉的夜色中走着,抬头一望,天幕上的星星格外清晰,星光照着重重军帐,仿佛格外低矮。依稀从帐篷缝隙中漏出一线灯光来。她隐隐听到伤兵的呻吟声、少年的哭泣声,老者的叹息声,骡马的嘶鸣声,只觉得万般凄凉,就这样不知走了有多远,帐篷渐渐稀少,连些微的声响也不再有,四周安静的可怕,云娘觉得实在忍耐不得,转过身又回到了营帐。正在愁思百结之时,却听到有少女的歌声,被风吹来一字不落落入耳内,只听她唱道是:
“秋夜长,殊未央,征夫昨岁戍他乡,北风受节雁南翔。
雁南翔,川无梁,为君秋夜捣衣裳,调砧卵杵思自伤。
思自伤,天一方,月明白露澄清光,龙门道路阻且长。
阻且长,空彷徨,鸣环曳履出长廊,关山万里遥相望。”
在这样寂寞凄凉的夜里,听得这歌词,云娘不觉心痛神痴,眼中落泪。她拿起自己随身携带的玉萧,按着节拍吹奏起来。青禾不通乐理,只觉得那萧调清冷哀婉、曲折动人,她也是有心事的人,居然落下泪来。一套萧声吹完,帐中依旧寂静无声。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少女依着萧声寻过来问道:“刚才可是娘子在吹箫?”
云娘点头道:“正是。”
却听那少女低声道:“这萧吹得真好,倒是我的歌声粗陋,与这萧声不般配了。”
云娘笑道:“娘子的歌喉极好,何必自谦,只是这唱词我竟没听过,不知是什么词格?”
少女摇头道:“无格,这还时幼时母亲教我的,一时有感就唱了出来。”
云娘不由好奇问道:“娘子也是汉人吧?”
少女点头道“我本是延州人,上个月被夏兵掳掠到这里,受尽侮辱,几次想一死了之,但想到家中父母,也只得熬着,期待有能见面的一天。”
云娘颇有同命相连之感,看她气度打扮不俗,料想多半是出身大家,也许像自己一样,有难言之隐,也不多问,只是安慰道:“我跟你是一样的人。在这乱世,活着是最重要的。身处绝望时,想想自己的家人,也许就不那么难熬了。”
李谅祚大军回到兴庆府已是深秋,云娘被带到宫城内一个相对独立的宫殿内安置。李谅祚有意关照,一应起居坐卧极尽奢华,又特地派了两名宫监、六名汉人宫女来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