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果酱果酱
文彦博笑着递给他一封奏疏的抄本:“仲通看看这个,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郭逵看那上面写的是:“臣尝闻陛下固以师臣待安石矣,而使之自五鼓趋朝仆仆然,北面而亟拜,奔走庭陛,侍立左右,躬奏章牍,一切与冗僚胥吏无别,古者待师臣之礼,未闻有是。陛下兴治补弊,跨越百王,而遇师臣之礼,未极优异,尚守君臣之常分,此臣之所未喻也。臣愿陛下考前圣尊德乐道之义,不习近迹,特设殊礼,事无纤悉,必咨而后行,则汤暨伊尹咸有一德,岂独擅其美于前世哉。夫宰相代天理物,无所不统,未闻特设事局、补除官吏而宰相不预者也,今之枢府是已。臣愚以谓当废去枢府,并归中书,除补武臣悉出宰相,军旅之事各责其帅,合文武于一道,归将相于一职,复兵农于一民,此尧、舜之举也。”
郭逵不由乐了:“这个郭逢原简直是个书呆子,不通事理,陛下怎么处置的?”
文彦博冷笑道:“陛下说郭逢原为人轻俊,看在王安石的面子上不予重罚罢了。可是王安石的手下若都似这般不识轻重,陛下还能全心信任王安石几年?”
作者有话要说: 1.这枚雪柳还真是令人心酸呐。
2.对宋史感兴趣的同志们应该比较了解异论相搅的家法。虽然自己比较欣赏赵顼,但帝王心术,该有的他绝不会少,我还是尽量把人物刻画得客观一些。
☆、51.露下天高秋水清
郭逵回到秦州后,决定先从王韶所创的市易司开刀。他上奏说王韶出纳官钱不明, 又差人逮捕了管理市易司的元瓘, 定要元瓘招出王韶擅用市易钱的情况,但审了几次,也未问出个所以然。
王韶这回是真的急了, 干脆答复说“委实不成依诸场务出纳, 致有差互。韶私家物却上公使历, 乞根问是与不是韶发意侵盗。”他又向朝廷上疏:“元瓘称臣欠钱二百六十贯未归着, 若勘得是侵盗,只乞以功赎过,贷臣死罪。”
王忆看着王韶的奏疏摇头叹气,他也实在看不惯秦州官场这帮人妨功害能,可是王韶这么意气用事,只会授人以柄,事情会变得更麻烦。
正在考虑这事该怎么应付,却见手下胥吏李方苦笑来报:“抚勾, 郭经略的信使又来了。”
郭逵派人来来八成没什么好事, 要不就是因为账面上的事让王韶过去没完没了的勘问,要不就是移文斥责, 这样几次反复下来,脾气再好的人也会受不了。王忆心中一动,匆匆把一卷纸塞入袖内,笑道“快请进来。”
那信使根本没把王忆放在眼里,上来直接问:“王中允没在吗?”
王忆笑道:“因蕃部有事, 中允前去处理了,阁下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信使冷笑一声:“只怕王抚勾担不起吧。”虽然如此说,还是把文书递给了王忆。
王忆看那文书上写的是:“王韶受陛下知遇之恩,不思回报,反侵占官钱,生事邀功。勘院遣人详查,乃托以边事,侮玩制问,骄蹇慢上,不肯发遣,殊失官体。王韶奉命提举市易事,岂能免责?若不思悔改,朝廷岂无刑戮以待之?”
王忆心中冷笑,思索一阵,突然笑道:“安抚司就不能换换花样吗,回回移文都是这些套话,郭经略毕竟是武将,史书看得再多也没用。倒真该向司马相公学学,看看人家是怎么挖苦人的。”说罢就把文书掷到地上。
李方大惊,忙把文书捡起来递给王忆:“抚勾,这大大不妥啊。”
信使亦怒道:“王抚勾这是要造反吗?”
王忆将文书踹入袖中,不一会儿又重新掏出来,当着信使的面,将文书撕得粉碎。朗声道:“回去告诉郭经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一下李方真的吓傻了,王忆为谨慎,没料到今天竟会做出如此惊人之举,八成是气糊涂了。忙将文书捡起来想要修补,但文书早已破碎得不成样子,如何能补得好。
信使惊诧之余,怒极反笑:“好,好,我看王抚勾是活得不耐烦了,王中允的手下人都敢如此侮慢上官,我倒要看看朝廷会怎样处罚。”
信使去后,王忆竟然向没事人一样,施施然而去。李方苦笑一声,他可不敢跟着王忆胡闹,忙悄悄去禀告王韶。
这天傍晚,王忆在家中亲自下厨煮鸡汤,决定美餐一顿。穿越以来,他以为北宋士大夫是历朝待遇最好的,自然不必为衣食发愁。等自己任职后才发现,这不过是个传说罢了。秦凤路经略安抚司勾当公事只是从九品,每月俸禄只有7贯钱。且每回都不能按标定发放。这么点钱无非让他保持温饱罢了,要想天天吃肉,根本是不可能的。
鸡汤熬好了,王忆看他雇来的小童刘辰盯着自己的汤碗垂涎三尺,不由了口气,也给他盛了一碗,嘱咐道:“慢点吃,别烫着了。”
看着刘辰狼吞虎咽的样子,王忆心中感慨,怪不得那么多寒门士子,拼了命想往上爬呢。
正想着,忽听到门外有人笑道:“好香的味道,这里都闻见了,你们背着我吃什么好东西呢?”
一听这声音就知道王厚,他最近也来得太频繁一些,王厚进来就笑道:“见面有份,也给我盛一碗。”
王忆苦笑,他煮的是一只童子鸡,三个人分,留给自己的就没多少了,只得忍痛又给王厚盛了一碗。
王厚用汤泡了半碗饭,没多大功夫就全都下肚,吃完不忘赞道:“长卿好手艺啊。”又笑问:“说吧,你把郭逵的文书藏到那里了?”
王忆心下一惊:“处道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王厚笑道:“少来了。长卿搞的把戏,瞒过李方也就罢了,还能瞒过我。”
王忆腹诽,真是人小鬼大,只得闷闷道:“在书架第二排第三本书里夹着呢。”
王厚笑道:“长卿这事干得好,对付无赖之人,需用无赖之法。这次定要给他个教训,让他下次不敢再折腾我们。”又笑对刘辰道:“再给我盛碗饭,我还没吃饱呢。”
刘辰很不情愿的又给他盛了一碗,嘟囔道:“你吃了我就不够吃了。”
王厚笑了,他拿出十贯钱递给王忆“长卿俸禄低,我也不好意思总在这里吃白饭,这钱给你充伙食费吧。”
王忆刚要推辞,却被王厚止住:“这两年长卿帮了爹爹不少忙,区区十贯钱就不要推辞了。”
王忆正容道:“处道,我帮令尊,是为了公义,更是为了实现平戎策的设想。我俸禄虽低,却足以养活自己。请朋友吃顿饭还要收钱,这真成笑话了。”
王厚看他意思坚决,叹息一声,也只得罢了。
资政殿内,文彦博在赵顼面前力争:“王韶骄蹇慢上,阴贼害物。侵占市易钱之事,人所共知。上司移文来责,竟不思悔改,公然令人将文书撕毁,他这是犯上作乱,陛下不可不责罚。”
赵顼对此表示怀疑,出言劝道:“王韶并非不懂事理之人,怎么可能撕毁上司文书,此事还是让人去查查再做定论吧。”
文彦博争道:“此事甚明,还有什么要查的。陛下,王韶之势如今赫赫于关中,今日敢侮慢上官,明日就敢侮慢朝廷,必须严加责罚,以儆效尤。”
文彦博离御座极近,此番慷慨陈词,唾沫星子都要溅到赵顼脸上了,他颇感无奈,但有仁宗唾面自干的成例在前,也只好苦苦忍耐,正好李宪走进殿内,悄悄向他耳语了一句,又递给他一卷文书。
赵顼将那文书打开细看,忍不住乐了,他且不说话,让李宪将文书递给王安石。
王安石一目十行将那文书看完,扫了一眼文彦博,神色似笑非笑。
文彦博心中纳闷,等到李宪把文书递到他手里时,匆匆一扫,脸上立即变了颜色。原来斥责王韶的文书没有被撕碎,竟被他原封不动寄来了。不过文彦博毕竟为人老练,只稍稍慌张了片刻便又厉声道:“陛下莫中了王韶诡计,他这是故意为之。挪用官钱之事,他自己都承认了,陛下不可不罚。”
赵顼不傻,他也知道郭逵是文彦博一党,定要寻出错来,千方百计将王韶拉下马,王韶这么做,也是为了自保。正当用人之际,他实在不愿因钱财小事,折辱了边将的士气。思索一阵道:“王韶只用回易息钱招降羌人,未尝耗费官本。杜纯奉召勘问王韶市易事不明,今且遣蔡确勘问吧。”
文彦博知道蔡确属于新党,忙反驳道:“蔡确是王韶一党,不可让他去勘问。好比工师造屋,初时必将花费报得很低,等到开始修建停不下来了,才会一点点增多。”
赵顼知道杜纯是枢密院属官,不过奉文彦博之命行事罢了,他此时无论如何听不进文彦博的话了,冷冷道:“卿家若屋坏,难道不派人修吗?”
王安石亦道:“主者善计,则自有忖度,岂至为工师所欺?”
文彦博被噎住了,一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