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果酱果酱
吕惠卿甫一进殿,赵顼便赐座,笑问道:“卿为何无事而数求去,中书事烦,还望卿勉力就职。”
吕惠卿起身道:“陈力就列,不能者止。臣自度不能,所以求止,非有他故,请陛下应臣之请。”
赵顼知道这是吕惠卿的搪塞之言,并不在意。继续劝道:“卿为参知政事,天下事责不在卿一人,何必求去?”
看来在皇帝心中,自己始终都是王安石的副手,吕惠卿觉得一颗心又酸又涩,忍不住道:“王相公离朝去江宁,朝内一时乏人,所以臣受命不辞。现在王相公复来,臣理当求去。只是陛下再三宣谕,所以迁延至今。”
这话就有些负气了,且暗含对王安石不满之意,赵顼笑笑:“蔡承禧弹劾吕升卿之事,朕心里有数,卿就不必介意了。”
吕惠卿道:“纵使蔡承禧弹劾臣,臣为参政知事,自以为并无过失,岂能因此而求去。况吕升卿一事早已分析明白,臣求去并非为此。”
赵顼道:“难道是因为与王相公商议用人不合?王相公欲用新近,卿以为非。卿欲用曾旼,而王相公不欲?”
吕惠卿道:“此亦与臣求去无关,况且王相公未曾言不用曾旼。”
赵顼叹了口气道:“王相公复来,卿正宜与其同心,勠力时事,为何一心求去?”
吕惠卿沉吟良久终于道:“王相公复来后,一切托疾不视事,与昔日作为大不同。以前他为陛下建立庶政,如今反到如此,想是因位臣在朝中,所以不安其位。朝廷之事可以无臣,但不可以无王相公。所以臣一心求去。”
赵顼深深看了吕惠卿一眼,他现在明白了吕惠卿求外放是因为王安石的缘故,未免觉得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淡淡一笑道:“王相公必不会忌卿。”
吕惠卿躲开赵顼探寻的目光,有些心虚道:“王相公自然不会忌臣!但陛下初用王相公,因其势孤助之,故成事易。今陛下因王相公势众,多有节制,故事难就,想来王相公是因此生了苟且躲避之心。臣在朝廷所补者少,所害者多,不若听臣求去。陛下一切听王相公,天下之治可成。”
这话隐隐含着挑拨离间之意,赵顼如何听不出,他懒得再多言,沉声道:“卿但参贰王相公,责不尽在卿。”
吕惠卿沉默良久道:“陛下数次言令臣参贰王相公,不知何为参知政事?莫非参知政事不是参知陛下的政事?”
这话就更过分了,赵顼冷冷扫视了吕惠卿一眼,笃定答道:“王相公的政事,就是朕的政事。”
吕惠卿觉得赵顼锐利的目光似乎要将他整个人看穿,深觉自己失言,内心涌上莫名的惶恐,沉默片刻觉得无话可说,遂起身告退。
熙宁八年的夏天似乎格外漫长,云娘被时气所感,咳疾愈发严重,连续几天卧病在床。
这一日傍晚云娘与暖玉打点做了一回针线,又看了几页书,觉得无聊正要起身出门去走一走,却闻到了熟悉的乳木香气,赵顼轻手轻脚走过来道:“寝殿内一个人都没有,我还以为你睡着了,今天觉得好些了吗?”
他坐在榻上细细打量云娘,笑道:“气色比前日好了许多。”
赵顼很自然的躺在云娘旁边,轻声道:“韩相公在相州病逝了,我在宫中为他举哀,所以响午没来看你。”
“啊,韩相公去得突然,实在可惜。”云娘不免为之叹息,韩琦此生功过,云娘一时难以评价,但无论如何,他对赵顼父子是有大恩的。
“我已下令缀朝三日,追赠韩相公为尚书令,溢号忠献,配享先帝庙庭,又发兵为其筑墓。如今静下心来想想,人这一生,最后盖棺定论,也无非如此吧。”
云娘躺在床上静静听他絮语,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正要朦胧睡去,却见赵顼轻轻将她推醒:“这会儿别睡,小心晚上上走了困睡不着。”他看到云娘枕边放着一本小册子,不由好奇拿起来问:“你这看的是什么书?”
云娘无意间一撇,脸立即红了起来,睡意顿时无影无踪,这是前日她无聊找来的话本,她惊喜地发现里面竟然有自己前世看的《快嘴李翠莲记》和《闹樊楼多情周胜仙》,所以这几日有空闲就拿出来看,她连忙一把从赵顼手里抢过来书道:“没什么,不过是些地方志之类,闲来无聊用来打发时间的。”
赵顼乐了:“又胡说了,快点拿来我看,否则我就要用抢的了。”
云娘无法,只得将话本递给赵顼,自暴自弃道:“是我新寻来的话本,无聊拿来解闷的。”
赵顼却是从来没瞧过这样的东西,他一目十行只用了顿饭的时间便将话本看完,笑道:“虽然言辞粗陋了些,倒还真令人耳目一新。不过,娘子的杂记至今还没写完,我算是知道原因了。”
云娘笑着啐了他一口,却听他在耳边低声道:“依我说,那个范二郎也太不解风情了,若是当初娘子肯主动来找我,我管她是人是鬼,肯定不会相拒。”
云娘越发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忙起身要离开他,却被赵顼按住笑道:“当初我不过给你瞧了《闲情赋》,你就说这是俗艳之词,如今你看这话本却怎么说?”
云娘亦笑道:“还不是因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缘故。”一语未毕,忍不住又咳嗦起来。
赵顼这才收了调笑,轻轻为她抚背,皱眉道:“沈世安的医术你可信得过?不然我还请庞安时来吧。”
云娘摇头道:“又何必费事,我吃了沈世安开的药,已经好多了。”
赵顼叹息一声将云娘揽入怀中:“最近朝中的事情多了些,我没时间经常过来看你,你不要多想。我们认识那么久,你应该知道我的。”
云娘笑笑道:“我并不是心窄的人,只是”她将王雱与吕惠卿的恩怨简单提了一下,叹息道:“若为此导致王相公与吕惠卿不和,怕是会影响大局。”
赵顼沉吟片刻道:“这些事我心中有数,你不必担心。”说完话峰一转:“倒是你自己,比往年越发瘦了,还不肯好好保养。你要再这么劳心劳力,我真的要生气了。”
云娘看他十分执着,只得点头称是,赵顼这才展颜笑道:“你若喜欢看这些话本子,我让闫守懃去坊间多多找些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1.神宗与吕惠卿的对话全部引自《长编》,小人情状可见一二。
2.本文大概有10来章结束吧,最后准备放大招。
☆、84+85+86章
84.欲传道义心犹在
吕惠卿回府之后,心中一直不安。这晚上在榻上辗转反侧, 好不容易睡下。朦胧之中, 听得下人匆匆近来道:“参政,宫中有中使来宣旨了。”
吕惠卿心下一惊,却见李宪进来笑道:“小的向参政道喜。”他缓缓走到南面, 清了清嗓子宣旨:“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吕惠卿为礼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监修国史。”
宣读完毕, 看吕惠卿还楞在那里, 笑道:“吕相公, 快领旨谢恩呐。”
吕惠卿呆呆地接了旨,等到李宪离去,吕升卿、吕和卿笑着围上来:“恭喜大哥,以后便是名副其实的宰相,再也不用屈居人下,仰人鼻息了。”
吕惠卿这才慢慢地回过神来,内心一阵狂喜,过了没多久, 围在他身边贺喜的人渐渐散去, 王安石缓缓走上前来,冷冷提醒他道:“吉甫, 宰相之位看似风光,但同样集众怨于一身,有道是登高必跌重,月满则易亏。以往很多事有我挡在前面,以后你要更加小心了。”
吕惠卿淡淡一笑道:“不劳相公费心。下官知道世态人情, 坐稳宰相之位,不光要靠热血和抱负,更要靠心机和雷霆手腕,奈何相公做了这么多年宰相,还是不了解这一点。”
王安石凝视他良久,叹了口气去了。他隐约记起今日是大朝会,该轮到自己押班了,连忙整理衣冠准备入宫,谁知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一步也无法挪动,想要叫下人帮忙,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于是拼命挣扎起来。
“夫君醒醒,刚才梦魇了吧。”小妾张氏忙推醒他,吕惠卿一翻身,却原来是一场噩梦。
心头还是乱跳,汗水已经湿透了中衣,吕惠卿向外望去,却见窗上的纸,隔着屉子,渐渐透出清光来。他定了定神沉声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张氏道:“卯时三刻了,夫君谒告在家不用上朝,索性多睡一会儿吧。”
吕惠卿却无论如何睡不着了,招呼下人伺候起身,用冰凉的井水洗了把脸,才慢慢清醒过来。却见下人匆匆走进来禀道:“参政,宫中有中使来宣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