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孟冬十五
大海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重重地叹了口气。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也得看这英雄想不想过!
另一边,秦莞回了听松院,婆子们早已将庭院收拾妥当,管事和小厮们候在二门外,等着她安排差事。
秦莞不动声色地问:“这是你们自己的意思,还是将军的吩咐?”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上前,恭敬道:“回大娘子,是将军吩咐的,小的们也愿意听大娘子差遣。”
头一回被人这样正正经经地叫“大娘子”,秦莞有些新奇,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更让她吃惊的是梁大将军居然会让她管理院子。
虽然只是听松院这一处,并非整个将军府,然而小到吃穿用度,大到人情往来,乃至银钱花销、奴仆差遣,牵涉甚广,不该是她这个“外人”插手的。
梁大将军不是天真的人,她不相信他真会把她当成“大娘子”,让她管家。看来,这中间许是有什么误会,得亲自问问才行。
秦莞如此思量一番,说:“你们先按照之前的来,若有需要变动的我再另行安排。”
众人齐声应下。
梁家的下人离开后,院子里只剩下自家丫鬟。
彩练几人还像在一方居似的,嘻嘻哈哈地打闹到一起。小丫鬟们围着她问梁老夫人和气不和气,其他主子怎么样。
彩练把早上的情形一一说给她们听,其中不免提到送鞋那一茬。
“三大娘子人忒坏了,故意拿前头那位堵咱们姑娘的心,哼,幸亏小将军和大将军都是明理的,不然咱们姑娘还不得委屈死!”彩练口无遮拦地说。
不等秦莞呵斥,清风便拧了她一把,“姑娘方才说的什么,你都听到狗肚子里了?”
清风虽然严肃,却从来没动过手,小丫鬟们吓了一跳,四散着跑掉了。
彩练又怕又不服气,拉着秦莞的袖子告状:“姑娘您瞅瞅,自打来了听松院,清风姐姐就成了管事嬷嬷,还上手打人了!”
“打的就是你。”秦莞不轻不重地拍了她一下,“竟敢议论别院主母的是非——你说得没错,如今喜嬷嬷不在,清风便代了她的位置,管着你们。”
清风原就是众人心中默认的领头女使,如今被秦莞郑重地说出来,丫鬟们立即多了几分重视,一个个笑嘻嘻地恭喜她。
彩练气得哇哇大哭,骂她们“大坏人,墙头草”,边哭边往外院跑。
众人一通笑,她们都知道这丫头哭得越大声越不会掉眼泪。
过了一会儿,彩练又跑回来了,把一封信递给秦莞,“家里送来的,姑娘瞅瞅吧!”
她站得老远,手直愣愣地伸过来,别着头鼓着脸,表明了自己还在生气,却又非要亲自来送。
秦莞抿着笑,只觉得这丫头真是可爱。
她打开信卷,一目十行地看完,然后卷吧郑吧扔到了炭炉里。
彩练明明想继续生气,看到她把信烧了又禁不住好奇,憋了好久还是忍不住问:“姑娘,家里可是说了什么?”
“嗯,喜嬷嬷问归宁那日要不要在家里住下。”秦莞不甚在意地说。
旁人倒是没什么,飞云却上了心,忙问:“姑娘要住下吗?”
秦莞看着她,反问:“你说呢?”
飞云慌了一下,尽量自然地说:“奴婢觉得……不如住一晚罢,主子们肯定想念姑娘,大将军想来也是允的,若错过了这次以后就很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按照汴京城的风俗,若夫家同意,新妇归宁那日可在娘家住上一晚,以便和家里人好好说说话,让爹娘安心。
飞云向来话少,性子也偏软,很少像这样能说会道。
秦莞笑笑,说:“那便听你的。”
飞云对上她的眼睛,心内阵阵发虚。
那封信确实是喜嬷嬷叫人送来的,说的却不是归宁的事,而是铜镜的下落。
秦莞昨晚请赵攸宁捎信回去,让喜嬷嬷暗暗地找,不要惊动府里的人。喜嬷嬷想来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昨天晚上便找到了,今日又急急忙忙地差人告诉她。
那枚铜镜掉在了飞云床下的砖洞里。那样隐蔽的位置,绝不可能是不小心落进去的。
秦莞看着飞云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下暗叹,只希望这一切都是误会。
***
当天晚上,“梁大将军”回来后,秦莞跟他说了管家的事。
梁桢理所当然地说:“你如今是听松院的大娘子,院里的事合该由你管着。”
秦莞事先把丫鬟们支了出去,因此说话不用顾忌:“你当真愿意让我插手府里的事吗?毕竟咱们的婚事……”
“莞莞,这种话以后不必再说了。”梁桢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如今你在梁家一日,便一日是这院里的大娘子,下人理应听你的差遣,一应事宜你也有资格安置。”
秦莞并没有被他的抬举冲昏头脑,而是冷静地说:“我知道将军是给我脸面,只是,我不需要。将军放心,就算没有这分权柄也没人敢欺负我,我一定能安安稳稳地在梁家过下去。”
直到你大事已成,不再需要我;直到我赚够了本钱,不必为后半生担忧。
梁桢怎会不知她的想法?毕竟她是那样一个聪慧又骄傲的小娘子。
于是,他改变了策略,说:“我不是给你脸面,是请你帮忙。大皇子久留京中,人心浮动,二皇子着了急,多方打压,三皇子也跳出来搅浑水。如今朝中一片混乱,我无暇多顾,家中之事需得大娘子费心。”
如果“梁大将军”怀着别的目的,秦莞有一百句话顶回去,反而是这种类似于示弱的模样让她怎么也不忍心拒绝。
——他可是镇守边疆、杀敌无数、令夏兵闻风丧胆的镇北大将军啊,如今竟然在求她帮忙!
秦莞不由生出几许豪情,重重点头,“既如此,便请将军放心,奴家必不负所托。”
“如此,多谢大娘子。”梁桢面上郑重,心内暗笑。
秦莞咬了咬唇,小声道:“你能不能别叫我大娘子?”
梁桢挑眉,“那叫什么?莞儿、莞妹妹、小丫头?”
秦莞看出他是在逗自己,愤愤道:“你随意吧,梁世叔!”
梁桢哈哈一笑,抬起手臂,“妮儿,过来,帮叔叔卸甲。”
秦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一把揪在他腰带上,厚重的甲胄哗哗作响。
梁桢嘴角勾起愉悦的笑。
睡前,梁桢又提到了另一件事,关于他的母亲,已故的大娘子,丹容。
丹大娘子与宫里的贤妃是双胞胎,父亲名叫丹萧。当初丹夫人怀了双胎,月子里落下毛病,生下女儿不久就去世了。
彼时丹萧在大名书院求学,多亏了韩老先生的接济,这才将两个女儿抚养长大,自己也顺利考取了功名,从清原县令一路做到大名府尹,前程无量。
——这位资助丹家的韩老先生便是秦莞的外祖父。
许是年轻时吃得苦太多,身体落下了毛病,就在大女儿丹华入宫那年,丹萧便撒手人寰。
如今丹华已是后宫宠妃,二皇子也成为最有希望夺得太子之位的人。
二女儿丹容嫁给了梁大将军,在世时奉养婆母,友爱妯娌,救济灾民,人人称道。
听着梁大将军讲这些时,秦莞的心情有些复杂。
从他嘴里听到那些夸前任的话,秦莞总觉得怪怪的。然而她又嫉妒不起来。一来,没立场,二来,她也觉得这位丹大娘子很不错。她的人品性格,做的那些善事,就像她的母亲,韩琼。
秦莞不禁纳闷,当年母亲为什么会和贤妃成为好姐妹,而不是丹大娘子?明明她和丹容的脾性、为人更加相似。
最后,梁桢道:“说这些是希望你不要受旁人挑拨。”更不要……心里不舒坦。
秦莞笑笑,说:“我明白。”
黑暗中,梁桢露出一丝苦笑。
这话是我梁桢对你说的,而不是梁大将军。
你……当真明白吗?
***
三朝回门,夫妻两个十分低调。
梁家只出了三辆马车,一辆由梁桢亲自驾着,秦莞坐在车里,帘子卷起半截,时不时搭句话,就像寻常人家归宁的小夫妻一般。
第二辆坐的是秦莞的丫鬟们,十余个都跟了回来。清风原本想留下看家,秦莞没答应,听松院里有将军的亲卫守着,一根鹰毛都丢不了,哪里用得着看?
第三辆是一驾平板车,车上载满了大大小小的礼品箱子,顶上站着一只白羽灰头的海东青,锐利的鹰眼左右瞄着,吓得旁人既好奇又不敢久看。
——虽简单,却也是别人拿不出的配置。
秦家长辈在正堂等着,秦耀三兄弟出门相迎。新姑爷一到,门房便点燃鞭炮,大红炮仗噼叭啦地响了起来。
穿着短袄的孩童从街角跑过来,笑嘻嘻地讨果子,清风几人从车上卸下来一箩筐糖瓜,大方地任他们抓。
孩子们一拥而上,把身上所有的兜兜都装满了,大人们笑呵呵地说着吉祥话。
秦莞屈膝谢过,同梁桢一起迈上台阶。
定远侯府中门大开,迎接回家的嫡长女与大姑爷。这是女儿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正正经经地从中门回到娘家。
秦莞看着高高的门槛,不由愣了神——直到此时,她才觉得自己真的嫁出去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单单纯纯的秦家小娘子。
身畔搭过来一只手,虚虚地扶在她臂上。梁桢温声道:“大娘子,小心。”
秦莞冲他笑笑,心里突然就生出足足的底气,抬脚迈过门槛,安安稳稳地落在石阶上。
府中早就准备好了丰盛的席面,亲朋好友们都到了。
郎君们去了前院吃席,秦莞和小姐妹们回了一方居。
定远侯说了,一方居会一直给她留着,她随时可以回来住。秦茉少不得发一通脾气,秦萱那边虽然没有传出消息,想必也是不痛快的。
宋丹青、赵攸宁都来了,还有魏欣、魏然两姐妹。
魏然穿得花枝招展,乍一看比秦莞这个主角还显眼。实际上,无论是五官、身段,还是气质、风情她都被秦莞甩出八道街。
魏欣自从上次被嘉仪公主烫伤后就极少露面,此时脸虽然好了,却留下了几点浅浅的疤痕,为了遮掩她敷了极厚的粉。
这种情况下她还愿意来,秦莞自然感激,暂时把从前那些不愉快抛下,热情地招待她。
如今朝堂上下都在谈论立储之事,二皇子风头正劲,魏欣作为正妃在人前十分体面,众位夫人贵女多有巴结,包括秦莞的三个妹妹。
赵攸宁和宋丹青不愿去凑热闹,和秦莞捡了个小石桌坐了,叫下人单独置了几碟小菜,规矩道统暂时丢开,边吃边聊。
萧氏和纪氏作为主母,挨着桌子敬酒。
走到她们这桌的时候,纪氏玩笑似的打了秦莞一下,“你这丫头倒知道躲清闲。”
秦莞拉着她的手撒娇:“谁叫我有个能干的婶娘……和母亲呢!”
“就你嘴甜!”纪氏捏捏她的脸,笑得舒畅。
萧氏也笑着,温声叮嘱:“酒少饮些,别伤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