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孟冬十五
“……没。”秦修脑子里反复回忆着赵攸宁的模样,脸色古怪。
安国长公主笑笑,“那就这么定了。”
于是,两家当即换了庚帖,定好了下聘的日子——秦修那份是纪氏早八百年前就准备好的,赵攸宁的是安国长公主临时写下的。
直到把长公主的銮驾送出街口,纪氏依旧愣愣的。
看着手上还散着墨香的庚帖,她捏了捏秦修的脸,又扯了扯耳朵,直把秦修疼得呲牙咧嘴,才终于确认了这不是在做梦,她真把儿子“嫁”出去了——“嫁”的还是皇家贵女,堂堂县主!
这下,纪氏真真是扬了眉,吐了气。
皇家都肯把女儿许给她家,看谁还敢笑话她出身低贱,不堪为配!
安国长公主满意于秦家的态度,直接乘着銮驾入了宫。
一个时辰之后,赐婚的圣旨就送到了定远侯府。
赵攸宁那里也得了一份,她摇身一变,从县主升成了郡主——按大昭的宗法,除非官家特许,只有太子之女才可称为“郡主”。
官家原本要封赵攸宁为公主,赵攸宁硬是不要——若成了公主就得跟驸马分府别住,她才不乐意。
纪氏可谓是欣喜若狂。
这些年,秦修和秦三郎的婚事成了梗在她心头的一根刺,如今这根刺被一道圣旨轰成了渣渣,纪氏就像脱胎换骨一般,浑身轻松。
她也不再低调,就着下聘礼的日子将整个樊楼包下,把朝中的同僚、生意上的伙伴,以及安国长公主府、肃王府、梁家、宋家、纪家、韩家、顾家二房等所有的姻亲都请了来,足足摆了几十桌。
长辈们在大堂中吃酒,小辈们在楼上说话,跑堂的伙计忙不过来,樊楼的掌柜又从别处调来一些。
这一日,全城的目光都汇聚在秦家人身上。
秦耀看着此等情形,闷了许久才憋出一句:“委屈你了。”
宋丹青拿帕子掩着嘴,盈盈笑道:“郎君这是哪里的话?”
秦耀抿了抿嘴,沉声道:“当初我下聘时……忒寒酸了些。”
宋丹青弯着眼睛,温温柔柔地说:“郎君舍得把辽东海战的战船模型、龙舟竞标的彩头、漠北王庭的朝珠、官家赏赐的青铜古器充作聘礼,若这还叫寒酸,奴家不知什么才叫‘不寒酸’。”
秦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你识得?”
“郎君说的是哪样?”
“战船……还有竞标的彩头。”
宋丹青笑笑,在心里默默回道:关于你的一切,我都牢牢地记着。
秦耀看着她,深黑的眸子里映着小娘子娇笑的模样。
他情不自禁地搭上她的手,飞快地握了一下,又连忙放开,无比郑重地说:“我会好好待你。”
宋丹青轻轻地嗯了一声,面上飞起两片红云。
看着她那张温婉端庄的脸,秦耀这颗稳了二十年的心生生漏跳了一拍。
另一边,秦修也寻了个机会,把赵攸宁约到观景台上。
他终于问出了那个憋了许久的问题:“县,不,郡主为何会瞧上我?”
——这话当真直白,若放在别的小娘子身上,八成会惹出一串眼泪或两个巴掌,赵攸宁却不然。
她就像在谈论“今晚吃什么”一般,用十分平静的语调说:“我喜欢看画册,尤其崇拜那位叫做‘大将军’的画师。他的画风细腻,故事也别致,我禁不住好奇,便去印局打听他的身份……”
听到这里,秦修突然生出某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赵攸宁便盯着他道:“印局的人告诉我,画稿是定远侯府的二郎君送去的——你,就是那位‘大将军’吧?”
秦修整个人僵在原地。
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他的内心经历了极其激烈的思想斗争——说出实情,这桩婚事可能会告吹,他母亲会无比失望;倘若不说,这个谎言会一直梗在他和赵攸宁之间,这对赵攸宁不公平。
最后,秦修还是咬了咬牙,道:“郡主误会了,那些画稿不是我画的,我只是代人送去刊印……”
看着赵攸宁震惊又失望的神色,秦修突然说不下去了,不知怎么的竟有点心疼。
他沉默了片刻,忍着心内的异样,低声道:“抱歉,我事先并不知道……倘若你不愿意,我这就去恳求母亲——”
“不必。”赵攸宁打断他,心里想说“其实你也挺好的”,然而说出口就变成了“那个人是谁”。
面对未来大娘子的逼问,秦修毫不犹豫地把自家妹妹卖了,“是我大妹妹,莞儿。”
“秦莞?!”赵攸宁先是震惊,继而想到什么,又松了口气。她歪头看着秦修,问:“你能第一时间拿到画稿?”
秦修虽然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问,还是老实地点点头,“是,除了大妹妹身边的丫鬟,我是第一个看到的——别人都不知道这件事,还请郡主也不要说出去。”
“好说。”赵攸宁豪爽地拍拍他的肩,有些霸道地说,“那以后你要第一个给我看。”
秦修好脾气地点点头,“好。”
赵攸宁又重新高兴起来。
秦修试探性地问:“那这桩婚事……”
赵攸宁挑眉,“你想退亲?”
“不不不,当然不是!”秦修怂叽叽地摇头。
赵攸宁哼了声,翘着嘴角看风景。
沉默片刻,秦修又道:“郡主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你,我全家都会。”
赵攸宁白了他一眼,“啰嗦。”
秦修:……
拐角处突然传来一声轻笑,秦修和赵攸宁双双回头。
原来,秦莞一直藏在那里偷听,眼瞅着被发现了,她一心虚,想也没想转身就跑。
她却忘了此时待的地方是观景台,栏杆低矮,结果一不小心扑了出去。
观景台在三楼,底下是热闹的街市,若这么摔下去搞不好就要断手断脚。
观景台上的人们吓了一跳,对面的食客也发出阵阵尖叫。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扑过来一个人,将秦莞严严实实地护在怀里,继而腰身一拧,在半空中翻了个身。
只见他一手抱着秦莞,一手扯住楼宇间的彩旗,就着布帛的缓冲稳稳落地。
楼上楼下一片欢呼。
秦修等人也大大地松了口气。
秦莞拍了拍狂跳的心脏,扭头看去,这才发现抱住他的人正是“梁大将军”,她的夫君。
这是他第二次救她——秦莞以为的。
二楼雅间。
定远侯收回目光,冲着宋廉举了举杯,笑道:“宋大人可瞧见了,这就是我先前同你说的我家那个‘更大胆的丫头’。”
宋廉讪讪一笑,低头闷了口酒——合着有这么个出格不羁的小娘子,你还挺骄傲呢?
刚正不阿的宋府尹突然有点后悔把女儿许给秦家了。
***
对于秦莞来说今年无疑是个“肥年”,喜事一件接着一件,这不,刚过了两天秦修就来给她送钱了。
“过了腊八印局就要歇年假,元宵后再开印。这些是今年的红利,我给你拿了过来。”秦修说着,把一个沉甸甸的箱子放到秦莞跟前。
秦莞惊喜道:“这么多?”
足足五百贯,能在汴京城郊买下一座大宅子了。秦莞没想到只是利用闲暇时间随便画两笔就能有这么多收入。
秦修喝了口茶,笑道:“这些赏玩之物多是卖于富贵人家,利润向来丰厚——明年还画么?”
“画!”秦莞毫不犹豫地说。
她得了钱也不独吞,分出一半塞给秦修,“这些是二哥哥的,总不能让你白跑腿。”
秦修又给她塞回去,“得了,我名下有田地有铺子,将来还能继承侯府一份产业,哪里用贪你这仨瓜俩枣?”
秦莞笑道:“现在是仨瓜俩枣,明年指不定就是大肥羊了,二哥哥当真不要?”
“不要,你自己收着罢。实在嫌多就给屋里那几个丫头分分,我可听说了,她们天天忙活着磨墨、调颜料、晒画稿,比你还上心。”
秦莞见他坚持,也不再客气,从箱里拎出两贯钱叫明月几人去分。
小丫鬟们欢呼一声,兴奋得脸色红扑扑的,不单是为了赏钱,更多的是因为这些钱里也有她们出的一分力。
明月喜滋滋地把一碟点心放到秦修跟前,“这是奴婢新做的,还请二郎君赏脸尝尝,红芯的是甜口,白芯的是咸口。”
秦修虽不爱吃点心,但瞧着碟子里那一朵朵莲花形状的小面团还是忍不住赞道:“单是瞅着就让人胃口大开,明月,你这手艺越发好了。”
明月福了福身,笑道:“二郎君若爱吃,下回再来,奴婢多给您备一些。”
秦修含笑看向秦莞,“瞧瞧,不愧是你教出来的丫头,一个个精得跟猴儿似的——到底是盼着我来吃点心,还是盼着我来送钱?”
一句话将丫鬟们逗得娇笑连连。
笑了一通,茶点也吃了个半饱,秦修才说起了正事。
“今次我去领红利,印局的方大人同我提了一件事,说是书局那边想请‘大将军’画一些适合儿童启蒙的画册,诸如《千字文》之类——他们以为我就是‘大将军’,所以才托方大人跟我说。”
秦莞笑笑,道:“那二哥哥就继续假装吧,反正嫂子也骗到手了。”
提起那桩歪打正着的婚事,秦修执手道:“还要多谢‘大将军’做的这场大媒。”
兄妹两个又笑了一通。
笑罢,秦修正色道:“莞儿,书局之所以订这批画册,多是下发到县里的衙门、书院、善堂,免费给孩童和目不识丁的百姓看,没多少利润,却……”
“却功在千秋。”秦莞接口道,“二哥哥不必小看我,你该知道,咱们秦家人做事第一考虑的从来不是‘利’字。”
秦修当即笑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方大人问‘大将军’对此事可有什么想法?”
秦莞想了想,反问道:“这个主意是谁提的?”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她想判断一下这是掌权者沽名钓誉的把戏,还是真正用以教化万民的利器。知道了这个,她才能决定如何出力、出多少力。
秦修没瞒她,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原来,这个主意是大皇子提的。
起因还是秦莞画的那册《林帅守凉城》,大皇子妃非常喜欢,每每拿着上面的故事和大皇子讨论。
和养尊处优的二皇子不同,大皇子这些年在封地摸爬滚打,遇到过不少困难,也增长了许多见识,他一眼就看出了这本画册的价值,进而想到了绘制启蒙读物这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