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自捅千刀
杨絮飘飘,洁白若雪,胜在天空晴朗, 阳光柔暖, 照在人的身上,不至于太热, 但很舒服。
手机突然响了, 明夏拿出来一看,原来是江海潮教授打来的,便笑着接了:“喂?教授好,我是明夏……”
然而, 当她听清楚江海潮教授说的话, 却是懵得整个人一松,手中的资料坠落在地,扬起一片灰尘, 只有手机被紧紧握在耳边,愈发捏紧。
“明姐, 你的毕业答辩结束了,感觉如……”吴琪琪刚刚下课,来找进行毕业答辩的明夏,正好在小路那边偶遇。她刚一开口,就见明夏手中的资料掉在了地上,却是顾不上捡,转身便朝学校北门的方向跑去。
*
天边升起一抹亮,带起线状的光,沉沉夜幕逐渐散去,转而是令人心情愉快的白昼。
今天,又是寻常的一天。
躺在床上,睁着疲惫的双眼,张地生看着窗外的那棵树,心下暗暗点头。
嗯,医院的人把它照顾得挺好的,叶子比上个月又绿了点,还能折出明亮的光,真好看,生机勃勃的,看得他觉得自己身上的痛似乎也减轻了一些,虽然效果也不是很明显。
只听“咔”的一声,病房的门被打开,专门被分配来照顾张老的经验丰富的王护士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注意到张老已经睁开的眼,她便放松了紧绷的身体,走过去,帮着理了一下被子,喊了一个值班护士,又叫来负责照顾张老的一个勤务兵,三人一起,将张老扶了起来,也给他垫着的枕头移了个更舒适的角度。
“张老,您今天感觉如何?”做完这些,王护士笑着问张老,“医生给您的药加大了剂量,昨晚应该入睡得早一点了吧。”
原来已经加大了剂量啊……看来,他的病愈发严重了些,药都不怎么起作用了。
张地凡在心下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因为实在太疼了,疼得没了睡意,他便总是一夜、一夜控制不住地熬,要不就是接连两三天合不上眼,要不就是一闭眼就昏个一天一夜,这状态,都已经维持了快一个月。
唉,是他病了、老了,灯枯油尽了啊。
见王护士还在等他的回答,张地凡眨了眨微微酸涩的眼,想了想,开口,声音微哑,气力也不足,便说话声音很轻:“是的……麻烦你们了。”
“小钱……来了吗?”
一整个晚上,张老睁眼到天明,早就觉得无聊,便在见王护士坐在病床旁边后,忍不住开口问道。
张老口中的“小钱”,是他的得意门生,也是养子,全名叫钱荣家。张老一辈子没成家,没有孩子,把他从孤儿院带回来后,就当亲生孩子养大,提携至今。虽然,钱荣家在外界没什么知名度,但这是因为他和张老一样,一直默默给国家做科研,其实在核物理研究方面十分有话语权,是著名的核物理专家。
现在,张老病重,但心下还记挂着自己这些年零零碎碎积攒下来的笔记、资料和研究记录,又体力有限,便以口述的方式,让钱荣家帮忙整理,这也是天才亮了没多久,王护士也是刚来,他就问“小钱来了吗”的原因。
“小钱早就已经到了,他每天都来得很早,但现在才七点多,您还是再休息一会儿吧。”王护士照例劝道。
每天早上,张老和她说话,不超过三句,一定会问小钱,她都习惯了。当然,张老的坚持,她也习惯了。
“您啊……”见张老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态度却很明白,王护士叹了一口气,语气无奈,“这都五月底了,孩子们也快暑假了。您都辛苦了一辈子,就不能给自己放放假,好好休息一下吗?”
张老没有说话,只是笑了下。
当然不能啊,他的拼命,才能换来孩子们在“和平”之下快乐地生活、成长。这不是一个和平的年代,只是,他们都希望可以努力维持这样一个和平的国家。
王护士看了看张老,感觉他今天状态似乎不错,比前几天都好,也知道他的坚持和唯一的愿望,便没有继续阻拦,去外面,把钱荣家喊了进来。
张老不喜欢戴氧气罩,觉得一戴上去,好像马上就要去了。但是,让小钱帮着整理资料的时候,他总是会主动将之戴上,就是希望自己能说得久一些,更久一些,再久一些,希望在有生之年,把资料整理好,留给其他为祖国奉献的同事。
“硬γ射线……这个是文件1的补充资料……正负电子对……加速器……核弹……”
他靠在椅子上,侧歪着头,用虚弱的声音,缓缓和钱荣家说道。
张老说话的声音太小,钱荣家好几次都特意凑近他嘴旁,拧着眉头,努力去听,才能听清楚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毕竟是张老为之奉献一生的结果,硬盘上的那些资料,直到现在,还有9%没整理完,这还是建立在钱荣家和张老认识几十年,自身也是核物理专家的基础上,要是换一个不懂行的外人来,工作进度肯定会比现在还差许多。
只是,今天,阳光虽然好,病痛对张老却不太好。
“啊呼——呼——呼——啊——”
坐到电脑旁边,张老还没说上几句,针扎似的痛就仿佛地震,在五脏六腑里连绵不断,呼吸道似乎被扼住,明明已经在急速呼吸,白色的雾气渐渐覆在氧气罩内里,却依旧觉得喘不上来气。
崩溃,痛苦,还有即将面临死亡的仓惶,满满的,都盈在张老的心里。
他想到了自己的童年,父亲把他架在肩膀上,母亲为他做吃食,对门的小伙伴喊他一起吃糖人。后来,联军侵入,战火轰鸣,他被父亲死死挡在身下,捡回了一条命,却从此没有了家,也没有了伙伴。
破烂的衣服,破烂的鞋,破烂的灵魂,在破烂的国家。
有一年的冬天,他所在的城市再一次被攻占。那个时候,他就觉着,算了吧,活着有什么意思呢,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死了就一干二净,也挺好的。可结果,对门那家那所谓风月场的姐姐将他藏到了地窖里,笑着和他说:“俺晓得滴,你是个文化人,能把俺们国家变好滴那种。俺没得文化,活下去,也就辣么回事、但你们文化人不一样,俺们国家的复兴,可还得靠你们咧。”
国难当头,无论职业,无论性别,无论经历和家庭,谁人不是爱国雄。
当初第一批战斗机飞行员,林徽因的弟弟林恒、“兵工之父”俞大维的儿子、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的儿子……他们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拥有无数令人艳羡的身家,却自愿成为了人肉炮弹,救国救命。当年,偷偷给红军通风报信的那个庄稼汉,为掩护可以复兴祖国的文化人而甘愿牺牲的风月女,咬紧牙关被打死都不卖国的那个无名小兵……他们也在为祖国奉献着自己的一份力。
然后,他活下来了,看着满目疮痍被重建,看着从人人吃不饱到吃饱后的追求精神文化。
满心满眼只有两个字:真好。
在张老呼吸急促且喘不上气的这段时间,医生和护士紧张却也有条不紊地开始救治,江海潮也接到了电话,第一个赶到这里。当他赶到的时候,张老已经平复下来了,正坚持着让钱荣家整理文件,面色已经不是苍白,而是惨白,眼睛也眯成一条缝,只有还算平稳的呼吸让人不那么害怕。
“老张,够了。”江海潮走上前,紧紧抿着唇,满腔的话语,落到嘴边,只逼出来这一句,“你应该休息休息。”
见是自己这么多年,唯一从战火纷纷走到和平发展现今的朋友来了,张老笑了下,眼神温和,但很坚定地微微摇头。
“不行……躺下……就起不来了……”他语气缓慢,声音很轻。
但无人反驳。
因为,大家都知道,劝不住。
张老拒绝治疗,医生便给他打了点滴,而后,医护人员便紧紧围着他站成一圈,以防刚刚那种呼吸不上来的突发情况。
但他们还是没能阻止死神的来临。
“α粒子轰击氮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