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流火
说完,霍薛氏还用那种流于表面,丝毫没有笑意的脸色对程瑜墨说:“怪我,忘了娘家也想女儿。既然程老夫人等你,你快随着大姑娘去吧。早去早回。”
程瑜墨简直受宠若惊,她直到霍薛氏又说了一遍,才确认这是真的,连忙低头行礼,跟着程瑜瑾走了。
走出霍薛氏的视线后,程瑜墨觉得浑身毛孔都畅快了。她一抬眼就看到了侧前方的程瑜瑾,心里简直五感杂陈。
前世程瑜瑾从来没有和娘家诉苦过,所以程瑜墨便觉得,程瑜瑾嫁过去的生活一定是极舒心极顺遂的,直到轮到自己,才明白其中苦楚。
程瑜墨整日跟在霍薛氏身后,从清早霍薛氏起身,一直伺候到霍薛氏晚上歇息,期间端茶送水、捶腿布菜,总是不得消停。即便有一天霍薛氏大发慈悲,没支使她做活,程瑜墨也要从早晨站到晚上,期间唯有午饭的时候能坐下来歇一会。
一站一整天,日日如此,岂是随便说说的。程瑜墨本来都习惯了霍薛氏对她的打压,可是她没想到,像女侠一样挺身而出,替自己说公道话的,竟然会是程瑜瑾。
第六十八章 相亲
程瑜瑾注意到程瑜墨的目光, 她淡淡瞥了一眼,大概能猜到程瑜墨在想什么。
现在两边没人,一直沉默不语也不行, 程瑜瑾便客套地问:“二妹妹, 你最近可好?”
程瑜墨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就是这样吧,无论好坏,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程瑜瑾看程瑜墨的脸色, 叹气问:“霍夫人对你怎么样?”
这句话可谓戳到了程瑜墨痛处,她静了好一会,才低声说:“婆婆对我……要求很高。她说霍家是家风严整的人家, 不像其他人家一样对晚辈纵容, 所以儿媳要跟在婆婆身后立规矩。婆婆每日卯时就起身,我就要起得更早, 在她屋子外面等她,等婆婆一醒来就进去伺候,如果婆婆醒来了而我还没到……她就会生气, 罚我抄女戒或禁足。婆婆上午要见管家, 我伺候她吃完早饭,还要跟着她,听她对管事婆子训话。婆子们来禀事都是定点的, 我身为少夫人不好晚到, 所以早上腾不出时间去吃饭,而天不亮在自己房里吃,又实在没有胃口……”
程瑜墨似乎难得找到倾诉的人, 不等程瑜瑾反应,又继续说:“我饿着肚子在婆婆身后站一上午, 等中午吃饭的时候,婆母不让我落座,一定要我伺候婆婆、侯爷都吃完了,我才能到落地罩里用自己的饭。菜倒是提前分出来,一直在灶上热好的,也只有在午饭的时候,我能稍微休息半个时辰,若是运气好,婆婆多睡了一会,我就能多休息几刻种。等婆婆午憩完,我就又要跟在她立规矩。”
“一直到了晚上,所有人用过晚饭,婆婆要睡了,才会打发我回房。但是我回去也做不了什么,因为第二天不到卯时便要起身,我回去赶紧洗漱,紧赶慢赶,睡觉也晚了。”
程瑜瑾只是轻轻问了一句,程瑜墨像是终于找到出口一般,稀里哗啦往外倒苦水。程瑜瑾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真的听到,还是咋舌。
程瑜墨的生活,也过得太惨了。闺秀从娇客变成新妇,所有人都要适应,都要吃苦,可是也不至于像程瑜墨这样连轴转,吃不好睡不好,一整天都没有休息的时候。
程瑜瑾回忆前世自己是怎么样的。她没经历过前世,只在梦境中偶然觑到些许片段。靠这些模糊的画面,程瑜瑾大概知道她嫁到霍家时也一样被要求立规矩,可是她一来规矩好,二来有脑子,并不会完全顺从。最后拉锯的结果是她上午早饭时分去伺候霍薛氏吃饭,这时大概是辰时了,程瑜瑾有足够的时间在自己屋里从容地用完早饭,并不会饿着肚子站一上午。
之后和程瑜墨一样,饭后听霍薛氏管家训话。霍薛氏管家并不高明,她守寡后越来越刻薄,对儿媳妇是如此,对下面的丫鬟婆子也是如此,就比方每天各个管事婆子都要集中在她的院子里,听她说教一个时辰。不光伺候的丫鬟累,听训的管事婆子也叫苦不迭,一日两日可以忍,天天如此,她们还做不做事情了?
说得不好听些,霍薛氏管家的手段非常愚蠢,她不懂恩威并施、以奴治奴等手段,只晓得说教,立规矩,惩罚,刻板的近乎愚蠢。程瑜瑾跟在霍薛氏身后听,同时小心打量下面的众生百态,不到一个月,她就把霍家的情形摸透了。
程瑜瑾忍耐了三个月,最后有一桩大典仪,霍薛氏实在处理不来,程瑜瑾借此机会主动请缨,妥帖周全地安排好了。霍薛氏松了口气,后面一来管家管不好,二来精力不济,便将管家琐事推给程瑜瑾,渐渐的,靖勇侯府管家权全落入程瑜瑾手中。
程瑜瑾接手侯府后,霍薛氏每日一次的说教环节自然也取消了,程瑜瑾因为“要管家没有时间”,先是下午不再去立规矩,后面渐渐变成上午也不去,等到最后,她只在清早去请个安,露个脸就走。
手里握了权力,生活水平自然直线上升。下面的丫鬟婆子最知道衣食父母是谁,府里最该讨好的是谁。以及多亏了霍薛氏这个可怕的老女主人,靖勇侯府下人极其巴结程瑜瑾,生怕新侯夫人不再管事,将管家权交回老夫人手里。
满打满算,程瑜瑾只有最开始三个月辛苦,之后一切都按她的想法发展,越来越舒坦。而且,就算程瑜瑾每日跟在霍薛氏身边立规矩的时候,也从来不会亲力亲为,至少,她不会累成程瑜墨这样。
程瑜瑾听到程瑜墨的诉苦不知道该怎么说,即便有心指点她两句,她的槽点太多,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程瑜瑾毕竟不同于程瑜墨,她只消在脑子里想一想,就敏锐地察觉到一些不对劲之处。
程瑜瑾回头瞧程瑜墨,程瑜墨正大倒苦水,发现程瑜瑾的目光,顿了一下,忍不住摸自己的脸:“大姐姐,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程瑜瑾觉得她可能明白了,程瑜瑾问:“二妹,你和霍侯爷……怎么样?”
“侯爷?”听到霍长渊的名字,程瑜墨愣了一下,随后低头抿唇,“侯爷待我当然是很好的。姐姐问这个做什么?”
其实没有程瑜墨说的这样好,至少和她记忆里的前世不能比。这一辈子自从成婚后,霍长渊不知道怎么了,往往坐着坐着就会发呆,看着一个地方出神,被程瑜墨打断后,他回过头来的目光疑惑、茫然,又悄悄夹杂着失望。似乎他沉浸在什么幻境中,一时半会分不清眼前的人一样。
程瑜墨因为这件事,已经和霍长渊闹了好几次。然而越闹,他们夫妻只会更疏远,霍长渊或许是心有愧疚,故意对她很好。可是程瑜墨却能感觉到,这份亲近到底有几分真心。真情假意,经历过前世后,并不难分辨。
但是当着程瑜瑾的面,程瑜墨怎么可能说这些呢?她低着头,轻声说:“虽然婆婆苛刻,但是侯爷待我很好。他知道我每日在婆婆跟前立规矩,晚上会特意派人来催婆婆早些放我回来,有些时候,他还亲自来接我。”
程瑜瑾听到愈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就是症结之所在啊。霍薛氏本来就是一个苛刻的人,但是对程瑜墨明显刻薄过头了,远比她上辈子过分。果然,问题根源在霍长渊身上。
程瑜瑾上辈子察觉到霍薛氏对霍长渊非同寻常的占有欲后,便刻意疏远霍长渊,至少明面上两人相敬如宾,甚至说得上冷淡。后面因为程瑜瑾管家出色,以及和霍薛氏的宝贝儿子保持距离,霍薛氏看她越来越顺眼,程瑜瑾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谁知道,程瑜墨竟然还和霍长渊诉苦。霍薛氏故意将程瑜墨扣到这么晚,说不得心底里就有些不想让程瑜墨和霍长渊过夫妻生活的意思,程瑜墨倒好,让霍长渊派人来催她,有时候还亲自来接人。这可不是戳了霍薛氏的肺管子么,难怪霍薛氏挑刺越来越猖狂。
程瑜瑾顿了一会,委婉地提点道:“二妹,侯爷每日要上朝,还要到军营练兵,本来就够累了,若是晚上睡得晚,长此以往,恐怕对身体不利。日后,你不妨让侯爷早些睡觉,不必等你了。”
程瑜墨听到立刻皱眉,她含着警惕瞪了程瑜瑾一眼,提防道:“大姐姐你这话什么意思?”
得,程瑜瑾不再提了。她今天难得好心,既然程瑜墨不领情,那她还懒得说了。程瑜瑾的法子很柔和也很巧妙,霍长渊若是每天不再等待程瑜墨,而是自己看时间歇息,传到霍薛氏耳朵里,霍薛氏占有欲满足,对程瑜墨莫名其妙的针对会少很多。而且,新婚夫妻总不好分房睡,程瑜墨回去的时候霍长渊已经睡了,她出门进门,洗漱卸妆,总会吵醒霍长渊。这样多来几次,霍薛氏也会心疼儿子,早些放程瑜墨回屋。
可惜程瑜墨听不懂,还觉得程瑜瑾在破坏他们夫妻感情。程瑜瑾心想你爱怎么样怎么样,遂再不提及。
两个人又陷入沉默,好在很快香房到了,门口的丫鬟看到,连忙笑着去里面通报:“老夫人,大姑娘和二姑奶奶来了。”
程瑜瑾已经换上了温柔大方,一看就很贤妻良母的微笑,推门走了进来:“祖母。”
程瑜瑾进门后,眉梢微不可见地动了动。程老夫人这里有客她早就料到了,但是,翟老夫人为什么在?
程瑜瑾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仪态万千地给几位老夫人、夫人一个个行礼,程瑜墨跟在后面,也跟着程瑜瑾问好。
虽然程瑜墨已经是出嫁的人,身上有了靖勇侯夫人的诰命,但是在人多的场合,还是瞬间被程瑜瑾压下气势,顺从程瑜瑾的主导。这一点不光程老夫人发现了,就连翟老夫人也察觉到了。
翟老夫人今日特意来和程老夫人说话,当然不只是叙旧而已。以程老夫人和翟老夫人的身份辈分,她们已经很少出府,在普通宴席上碰面的机会几乎为零。而翟老夫人又想亲自见一见程瑜瑾,继室进门来是要替她养孙子的,这等关乎国公府和孙儿的大事,翟老夫人不放心让翟二太太相看,一定要自己亲自来把关。
翟老夫人怀着这样的想法,屈尊主动来找程家说话,没想到来了才知,程瑜瑾被母亲庆福郡主带去给宗室长辈请安了。其实事实上庆福郡主只想带自己的宝贝儿子,程瑜瑾是自己跟去的。
但是真相外人势必不会得知,翟老夫人看到的,便只是程瑜瑾出身侯府,嫡母身份尊贵,她也跟着在众宗室面前走动,见识十分不凡。
翟老夫人说了会话,程老夫人心里也有数,不紧不慢地打太极。她们两个老人精正客套着,下人禀报大姑娘来了。
翟老夫人抬起头,便看到一个漂亮的和画一样的姑娘率先进门,身后跟着一个梳着夫人发髻、服饰华丽的女子。两人有几分相似,但是不比普通姐妹更像,程瑜瑾的眉眼明显要更精致、明艳,皮肤也更白皙细腻。一眼望过去,程瑜瑾要引人注目的多。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没人能想到她们是双胞胎姐妹。翟老夫人看到程瑜瑾行礼,内心多少才踏实一些。
仪态很好,规矩也很好,可见并不是个依仗美貌心比天高的。刚看到程瑜瑾的第一眼翟老夫人下意识地皱眉,程瑜瑾太好看了,远远超出翟老夫人的预料。未来的国公府夫人当然音容身段都要出色,可是出色成程瑜瑾这个程度,就未必是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