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十一月
此时,走在乾元宫里,傅长熹难免想起这些旧事,难免有些郁郁,只是很快便又想起了甄停云,不觉失笑,摇了摇头——他年少气盛时与孝宗皇帝发誓,此生不婚不嗣。没想到,到头来竟还是失言反悔了。
若孝宗皇帝地下有灵,必要哈哈大笑,嘲笑幼子:倔强了一辈子,到头来不还是没守住这誓诺?
第105章 还有多少时间
大约是想起了孝宗皇帝,想起了当年那些事,此时在看见躺在明黄龙榻上的小皇帝,傅长熹在战场上经过打磨,如同铁石一般的心肠忽然就软了一软。
其实,去了龙袍和龙椅,他也只是个普通的孩子罢了。
瘦弱,苍白,惶恐而不安。
傅长熹不由的便叹了一口气,抬起手,示意守在左右的宫人们都退下去。
宫人们连忙行礼,然后依礼退下。
小皇帝听到声响,转了个身,看见是傅长熹,眼神一亮,小声唤了一声;“肃皇叔!”随即,他似乎又有些怔怔,犹豫着道,“您怎么来了?”
傅长熹上前几步,将他探出被子的手又给塞了回去,这才缓声道:“听说陛下病了,我过来瞧瞧。”
小皇帝用他乌黑的眼睛紧盯着傅长熹,过了一会儿才轻轻的道:“……我想父皇了。”
“那就更该好好养病,好好吃药。”傅长熹神色如常,语声不疾不徐,“你父皇幼时也时有病痛,他是从来也不怕药苦的,一碗接着一碗,这才渐渐康健。”
当然,这个“渐渐康健”也不是真的康健,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原本活不过二十,最后却差点活到三十的那种。
傅长熹幼时曾经听人提过一句,孝宗当初已是十分喜爱吴皇贵妃,只是因着吴皇贵妃生宁国大长公主时遭了难,此后再难有子嗣,所以他为子嗣计开始亲近王皇后,想要有个嫡子。王皇后大概比孝宗还要的急迫,她太渴望孝宗皇帝能够给她以及王家一个嫡子,为此,她怀孕前后都吃了不少的东西,以至于先帝才出生便险些要没气,病歪歪的。
孝宗皇帝一心想要个继承人,看到先帝这样病弱到随时都可能没气的嫡子,自然不会喜欢。然而,王皇后却坚持了一个母亲对于儿子最后的努力和爱护,她将先帝看作眼珠子,精心养护,竟也真就一点点的养大了。再后来,傅长熹出生,孝宗皇帝更加不将病弱的嫡子看在眼里,估计也是觉着这孩子终究活不长,若是多放了心在他身上,只怕到头还要伤心。
于是,就在孝宗皇帝的忽视下,王皇后守着自己的独子,一点点的将他拉拔长大。再后来,傅长熹到了王皇后宫中,他是亲眼见过王皇后如何爱护儿子,也是见过先帝如何忍耐病痛,一碗接着一碗的喝药,咬着牙活了下来。
傅长熹轻轻的摩挲着小皇帝的面颊,温声与他道:“你父皇在时便曾说过‘人君不可无坚韧之心,天下未尝有难成之事’,你这样小就坐在这个位置上,更该坚韧不拔才是。”
小皇帝咬着牙,眼泪却从他眼里掉下来,他小声道:“我真的想父皇了……”
傅长熹轻轻的嗯了一声,给他擦泪。
小皇帝含着眼泪,用那黑葡萄似的眼睛看他,小声问:“可以,让太后一直住在南宫吗?”
傅长熹一顿。
小皇帝脸上似有惊慌,连忙为自己解释:“我知道,我知道她是太后,我应该孝敬她的。可我真的……”
“好。”傅长熹打断了小皇帝断断续续的解释,断然应下。
小皇帝不由松了一口气,这才松气,那点儿强撑起来的精神也跟着散了开去,乌黑的眼睫下意识的垂下去,含糊道:“皇叔,我困……”
“那就在躺一会儿吧。”傅长熹抚着他躺下。
小皇帝靠在枕头上,抓着被子,小声咕哝着:“父皇总让我亲近太后,他说太后是我的母亲,她会护着我的……可,可我知道她不是我的母亲……她………”
到底还是孩子,小声说了一会儿便又睡过去了。
傅长熹不觉摇头:先帝在时,最亲近的便是妻儿,且他自幼便是被王皇后一点点的养大的,自然也希望郑氏和小皇帝这一对能够母慈子孝。只可惜……
就在此时,忽而便听到外头传来通禀声,却见宋渊正领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太医从殿外进来。
宋渊与太医皆是上来行礼。
傅长熹从龙榻便站起身来,看了他们一眼,点点头:“不必多礼,先看看陛下吧?”
这话,是与太医说的。
宋渊显然是对郑家仍有芥蒂,这才寻了个太医院副使安太医——这位年纪极大,也算是经了三朝了,能有今日自然不是郑家提拔。且因着这年纪,必是会更加的小心谨慎,更不会在最后关头犯糊涂,卷入宫中是非。
安太医慌忙应了,亲自提了医箱上来给小皇帝看脉。
毕竟是太医院副使,望闻问切,不必做全便已知道了大致病情——事实上,以他的医术,要不是这年纪,要不是不肯依附郑家,只不定还能做个院使或是提点。
安太医脸上不由显出踟躇且担忧的神色,下意识的转目去看傅长熹。
傅长熹心有所感,略顿了顿,便道:“你随我过来。”
说着,抬步便去了无人的偏殿。
偏殿无人,更是安静,傅长熹这才沉声问道:“皇帝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太医深吸了一口气,上前跪倒:“殿下,陛下他生来便有不足,这些日子似乎也是忧虑过重,忧惧伤神,已是伤了元气。只怕是要不好了……”
傅长熹闭了闭眼,然后又睁开,徐徐问道:“还有多少时间?”
安太医:“短则一两年,长则三四年。”
傅长熹:“当初先帝体弱,许多太医也都说他长不大,可他到底还是熬了过来。”
安太医:“先帝性情坚韧,又与陛下不同。”
傅长熹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话罢,他一时没有开口,安太医心知这位摄政王是要斟酌一番,便也安静的跪着,等着这位摄政王开口。
过了一会儿,傅长熹方才接着道:“你觉得,皇帝的身体,太后知道多少?”
安太医顿了顿,才道:“陛下的身体,便好比是大缸上有个缝隙,一点点的往外滴水,外人一时也瞧不出来。结果,一场惊病,缝隙成了小洞,呼啦啦的往外流水,外自然就能看出来了。陈院使的医术并不差,可是此前陛下身体看着还好,只怕他也没瞧出来。”
傅长熹点点头,然后又道:“事关龙体,关系朝局,必须要保密,从今日起,你就留在乾元宫,随侍陛下左右…………”
“殿下!”安太医不由苦笑,“老臣这个年纪,只怕是担不起这个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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