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寒公子
不是查漏了。
那一架是当着您的面打的,您不记得了。
华秘书愁眉苦脸地比给周靖一个口型:“是大少……”
尽管他已经努力背过身子,但还是没防住云笛手脚轻灵,一步窜上来把那句话读个正着。
云笛大怒:“周海楼?他长本事了,都学会打他妹妹!”
云笙听后也脸色铁青,周海楼之前在他书房里反省过二十多条错,可从来没说过他还对云飞镜动过手!
就是教训挨少了,巴掌打轻了!
林桓又往下讲,讲到云飞镜优越的成绩,讲到她不屈而正直的品格,也讲她和一中的新朋友相处得相当好。
——他鸡贼地省略掉了自己雇云飞镜给自己打工的事。
最后,林桓对云飞镜所知的一切都说光了,甚至连给她买了冰激凌红茶这种事都抖落个底掉,云笙依旧期盼地看着他,想从他这里继续知道点什么。
林桓想了想,决定狗拿耗子一回。
“这事按理说跟我没关系,但云飞镜那个骄傲能撑的性格,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说。”
林桓问云笙,问云笛,也问远处坐着的周靖。
他说:“我这个朋友云飞镜,世上的女生有她坚强的没她聪明,有她聪明的没她善良,有她善良的没她美丽,有她美丽的没她坚强。”
“她在哪里不能过得很好,放在哪家不是家里的至宝,怎么偏偏是她遇上这种事,怎么你们偏偏又……直到现在才找过来呢?”
此时满堂坐着的,不是家主总裁,就是随身的秘书。
然而这些在外面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此时却在林桓一个孩子的质问下面露惭色。
是啊,为什么不早点找到她,为什么让她多受这些的苦?
在所有人中,又属周靖的心情最为复杂。
是他名下的学校盛华,长成了这样一个藏污纳垢的温床,最后几乎把他亲生女儿逼上绝路。
也是他的儿子,云飞镜的亲哥哥周海楼撑腰,才会让云飞镜遇到这一切。
所以,不怪云飞镜刚刚听了他的剖白后只觉得可笑,也难怪她坚持觉得自己要害她,不肯信她。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周靖也从来不肯相信云飞镜清清白白,是个无辜的女生啊。
这岂不就是苍天的报应!
但即使如此,周靖也已经知道错了。他从此以后一定珍惜自己失而复得的女儿,将她视为掌上明珠……
正当周靖兀自出神的时候,云飞镜牵着景老师的手缓缓走进屋里。
她神色不像刚刚那么激动,反而有一种玉石被琢磨后的坚毅神气。在这样韶丽气质的映衬下,她那清水濯洗般的美貌,便愈发的动人。
云飞镜才一踏进屋里,五个人十只眼睛,就齐刷刷地盯住了她。
云飞镜先朝着周靖的方向走去。
那一刻,云笛的表情几乎如同眼见玉入淖泥,明珠蒙尘。
要不是云笙手上重重地把他一扯,云笛简直要叹息出声。
云飞镜缓缓在周靖面前站定,她先和周靖说明:“不好意思,之前太激动,是我误会了。”
“没事儿,爸爸不怕误会。”周靖强压着激动和云飞镜说,“你怨爸爸,恨爸爸都行,我们先回家好不好?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云飞镜定定地看了周靖一会儿,慢慢地说:“想想上次见面时的气氛,那个称呼我也实在叫不出口,难为您现在这么亲热……我还是叫您周总吧。”
周靖刚刚扬起一半,还未能完全展开的笑容,就这样难看地僵在了脸上。
云飞镜亭亭玉立,自若地说:“咱们住在一个城市里多年,还互不知道和对方有血缘上的关系,想来是无缘;明明见过一面,心里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大概就是无分。
我从前一切都好,日后也不劳烦心。您要是实在良心不安,可以付付抚养费,不用多,就每个月按本地低保算钱打给我就成,反正更穷的时候我也活下来了。
等日后您退休后我也支付赡养金——就是您财大气粗,一块遗物玉佩能开到一百万,大概不怎么看得上我这点小钱。”
云飞镜的态度很客气,话也说得不难听。
偏偏就是这种不恨不怨,不动声色之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才让人看了真正扎心。
她张口是是一把刀,闭嘴是又像一柄剑。
伴随着“抚养费”、“遗物玉佩”、“一百万”等关键词,周靖觉得自己脸皮都在发烫。
他看云飞镜马上转身要走,忍不住伸手去抓她的肩:“别,镜儿……你,至少别让你哥哥没有妹妹……”
他如果不说这句话,可能还好一点。
云飞镜的脚步当即就定住了,她肩膀一斜,让开了周靖的手,再回头看周靖时,眼角的好笑之意终于缓缓逸散开来。
“周海楼同学早就有妹妹了,那个妹妹和他熟,和他的朋友也熟,何必到外面认新妹妹呢。”
云飞镜说这话时,真的一字一句全都出自本心,毫无半分掺假。
“更何况……周总,周先生,有这么一个哥哥,我又做错了什么啊?他的好妹妹把他亲生母亲的遗物打碎了,我妈妈又做错了什么啊。”
说到这里,被云飞镜压抑住的不平之心又有些躁动,云飞镜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眼时,云飞镜又恢复了此前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
她客客气气地对周靖说:“祝您长命百岁,享不尽您儿子的福。”
周靖被祝福得浑身颤抖。他还想去拉云飞镜,却因为指尖抖得太厉害,以毫厘之差错过了云飞镜的背心。
他近乎恳求地说:“镜儿,至少……至少你叫我一声爸爸……”
云飞镜自觉话已经说明白了,她并没有再给他第二个眼神,更不会有多余的反应。
只是周靖发着抖的一眨眼工夫,云飞镜已经走到了云笛云笙的面前。
她脸上浮现出几分欲言又止的神色,云笙云笛也不催逼她,只是眼含期冀地看着。
终于,过了好一小会儿,云飞镜才轻轻叫道:“大舅,二舅。”
妈妈即便是失忆的时候,也还记得自己姓云的。
而且她给云飞镜起名字,无论“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这句诗是不是巧合,是不是她隐隐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但她还是给云飞镜冠姓为云,而不是“周”或者其他的什么。
那么,至少云家这边,云飞镜还是愿意认的。
一声“大舅”,叫得云笙的双肩也微微颤抖。只是他和周靖不一样,他这是激动的颤,感动的抖,终于夙愿得偿的欣慰与兴奋。
至于云笛,虽然男儿铮铮铁骨,却仍忍不住因为云飞镜一个称呼,当场就潸然泪下。
云飞镜也叫了景纤一声“小姨”。
“好孩子。”云笙低声重复,“好孩子。”
“来,大舅带你回家。回咱们的家!”
“二舅也带你回家!”云笛忙说道。
云笛昂起胸脯,口称“二舅”,大步流星地走过一旁呆立当场,苍老得仿佛被抽去灵魂的周靖。
——和这个没等人认,就自己先自称“爸爸”的男人不一样,他可是被承认过的!
云笙干脆看都没看周靖一眼。
周靖木怔怔地,看着云飞镜被三个人簇拥在中间走远。
不远处,坐在角落里的林桓叹息了一声,慢悠悠地站起来。
行吧,都把他忘了。
那他自己回去,等以后就拿这事敲云飞镜一笔。
临走之前,他出于某种特别的心情,又转头看了周靖一眼。
这男人憔悴苍老的样子,看起来当真让人感觉可怜。
如果他是周靖,那肯定现在还有什么,往后就好好珍惜什么。比如说,虽然女儿他肯定是认不回来了,但他不是还有个儿子呢吗?
巧了,周靖此前遭受得打击过大,大脑里嘈杂一片,难以集中思路。直到轿车马上就要开到家门口的时候,他一下子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
他的好儿子,干了好事的大儿子……
周靖僵硬地转过头去,声音略微有些发哑。
他问华秘书:“……周海楼呢?”
这个问题华秘书先前已经回答过一次了。周靖大概是被气糊涂了,不然不能想不起来。
但面对周靖的问题,华秘书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大少他现在正在……云家呢。”
“……”
云家!云家!小女儿被他们抢过去了,连大儿子也往他们那里跑!
云飞镜当着他的面,紧闭双唇,不肯叫一声“爸爸”,口口声声都用“周总”、“周先生”代称。
然而她才一转头,当着他的面,就愿意叫云笙云笛“舅舅”!
那巨大的落差感在刚刚几乎逼得周靖眼前一黑,云飞镜小声挨个叫舅舅的声音,他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了。
汽车开进了周宅大院,周靖堵着一口实在下不去的憋屈气,被华秘书扶下了车。
他才下车,就正好碰到宋娇娇哭哭啼啼地从外面一头冲进院子。
宋娇娇怕他怕得和老鼠见了猫一样。刚刚她已经被云笙吓破了胆子,如今一看到周靖,不等他审,自己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是周海楼留在云家不回来,所以我才一个人回来的!”
对周靖来讲,这简直等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是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周海楼竟然是带着宋娇娇去的云宅!
然后他竟然还乐不思蜀,连宋娇娇都回来了,他居然还留在云家不走?
这个败家子,这个蠢儿子,这个、这个……
周靖的胸口一起一伏,脸色明显涨紫起来。
而且……他要是带着宋娇娇走了,那要么他就别回来,也别让宋娇娇回来,要么他就自己回来——周海楼可倒好,他留在云家尽孝,把宋娇娇放回来了是怎么回事啊?
让宋娇娇代替他来孝顺他父亲吗?
他怎么就不把周靖给气死呢?!
真得气死他周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