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面佛
虽然说小秋大夫动不动就在外头跑来跑去,可是医院有她当主心骨,总多了份笃定,感觉什么都不怕。
这下子,她出帼啦,跑去资本主义世界啦,医院可如何是好?
对了,最关键的问题是,小秋大夫走了,那他东胜哥要怎么办啊?听说小秋大夫外公可有钱了,小秋大夫就是个大财主家的小姐。那东胜哥是不是得倒插门?
那何婶婶可就惨喽,好不容易将东胜哥养到这么大,结果却去当上门女婿。
李红兵忧愁的很,觉得何婶婶到时候肯定得掉眼泪。
余秋觉得这孩子脑回路的确跟旁人不一样,愁的居然是这问题。按照他的逻辑思维,他难道不应该愁何东胜也得出帼吗?
李红兵这才像想起来一样跟着唉声叹气。完蛋了,东胜哥肯定会跟着小秋大夫走。到时候何婶婶说不定也会被带走。人心乱了,大家都要跑了,那杨树湾可怎么办哦。
宝珍倒是在旁边说了句公道话:“东胜哥现在也没在村里头呆着呀。他一直在外头跑呀。”
就是真出了帼跟现在估计也没什么差。也就是过年的时候回来看看吧。
余秋奇怪地问宝珍:“怎么,你不留我呀?”
宝珍重重地叹了口气,满脸忧愁:“我想留,但是我不能留。”
小秋姐要跟她外公出去过好日子了,她怎么能巴望小秋姐还留在这儿呢。留下来的话小秋姐就还是农珉,每个月只望着工分过日子。
别说当干部的事情,她这个干部一天也就5毛钱的补贴,在外头当官开销那么大,也没有谁给她发工资。这干部做的怪憋屈的。
也别说什么世界都在闹格命,小秋姐的外公是大资本家,会被格命掉。既然闹了这么长时间,受压迫的人也没翻身,那就代表没那么简单。
主席都跟美帼总统握手了,两个帼家都坐下来谈话了,主席总不好再去革人家的命吧。既然连美帝都不用格命了,那其他地方估计也革不了什么命。
全世界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的,那是穷人。小秋姐出帼是当富小姐的,过得自然是好日子。
别看帼家宣扬了这么多年,但农珉还是希望过富日子好日子有头有脸的日子。不然的话,他们也不会想方设法端公家饭碗。只不过前头有割资本主义尾巴,有搞劈斗,人人都不敢做那只出头鸟。
现在小秋姐出帼又不用担心这些,那为什么不出去过富小姐的日子呢?
李红兵可怜巴巴的,这会儿可算是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你真的要走吗?”
宝珍伸手推他,瞪眼道:“小秋姐走又怎么样啊?小秋姐是去尽孝。”
她妈都死了,她外公面前可不就得她尽孝嘛。
这下子李红兵也找不出话来讲了。至于什么外公面前尽孝,不在父亲面前尽孝之类的,其实人家外公讲的也没错,要不是余教授的话,小秋姐的妈妈说不定也不会死。
唉,这可真是本说不清楚的烂账。
虽然说格命总会有牺牲,也总有人会受牵连,好像在格命大局面前这些都不重要。
可是被牺牲被牵连的人活不过来了啊,他们就这样被冤枉死了。
余秋看着宝珍跟李红兵心中突然间涌现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有一个声音告诉她,看,他们也不相信。
农珉也不相信所谓的文化大格命,对他们来说,格命不过是手段。那些格命中宣传的东西实际上他们并不相信。
格命的主体力量工人估计也不相信,作为社会上实际上的既得利益阶层,没有人会真正愿意放弃自己手里头抓到的好处。
格命的急先锋学生同样不相信,甚至引导他们格命的人压根就不信任他们,否则也不会直接叫他们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那些真情实感的格命拥趸相信的是什么?相信的更多是伴随着格命而来的暴力发泄吧。格命为他们找到了倾泻的口子。
李红兵愁眉苦脸,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巴巴的:“走吧,你们要是下班了就去吃饭吧,祠堂里头摆了席呢。”
这个席面就是为了送小秋大夫的。
余秋看这小子跟被抽了龙筋的敖丙一样,整个人都软塌塌的,忍不住想笑。
宝珍在边上不明所以,还在追问她:“小秋姐,你什么时候走啊?要不等过完正月十五再说吧。”
一直忙忙碌碌的,总该停下来好好过个年啊。
说话的功夫,他们已经走到了祠堂。隔着好远,里头就传来人讲话的声响,吵吵嚷嚷的,热闹的很。
余秋叹了口气:“谁说我要走的?我家就在这儿,我走去哪里呀?”
宝珍惊讶地“啊”了一声,还想再追问。里头已经传出个愤怒的声音:“卑鄙无耻,你坑了我女儿还不够。你为了不让我外孙女儿从泥潭里爬出来,居然还找个人做同样的卑劣之事。”
宝珍赶紧跟着余秋进祠堂,只见祠堂靠上方的位置,立着位穿着体面的白发老先生,他正愤怒地挥舞着手里头的拐杖,朝着余教授又吼又叫。
余教授满脸灰败之色,他身上虽然穿着胡奶奶给他做的新袄子,可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埋在灰堆里头一样,一点儿光都看不到。
他的旁边站着何东胜,也一并承受着暴风骤雨式的唾沫洗礼。
余秋其实很害怕面对这样的场景,她也不擅长处理如此场面。她成长环境中的家庭关系实在太简单了,只有个奶奶。她缺乏应对亲戚矛盾的经验。
况且她名不正言不顺,她对着苏老先生,毫无底气可言。
可此刻她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赶紧上前,替余教授跟何东胜澄清:“外公,对象是我自己找的,那时候我爸爸还没出狱呢。跟我爸爸没关系,也没有任何人欺骗我。”
苏老先生一点儿也没熄火的意思,反而更加气愤:“你懂什么?你小小年纪能知道什么?他们最擅长的就是这一手,拆白党,不害死了你是不会罢休的。”
余秋无奈:“外公,拆白党的目的是骗财。我身无分文,在你过来之前,在我爸爸出狱之前,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女,我没有什么好被欺骗的。”
“错!大错特错。”苏老先生痛心疾首,“你一个姑娘家本身就值得被骗了。况且你还有一手好医术,骗了你,你就给他们白看病,这还不是被占便宜吗?你跟你妈妈一样单纯。你妈妈弹一手好琴,去外头参加比赛,拿了帼际大奖还不是为他们脸上贴金?
等到他们不需要了,他们就害死你妈妈。等到他们不需要你了,他们也会害你的。你爸爸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看看他的手!拆白党就是这样的,翻脸无情,就是自己的党徒没有利用价值了,照样一顿乱棍打死。”
苏老先生抓着余秋的胳膊,满眼心痛,“你年纪太小了,没有见过什么好儿郎。所以瞧见一个稍微平头整脸点儿的,就以为是良配。你听外公的,跟外公回去,多的是青年才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