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面佛
他直起上半身,认真地强调:“这个头我是为自己磕的,我不代表任何人。我祝您新年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我也愿天下太平,海清河晏,盛世昌明,再也不要有冤屈。”
苏老先生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摸出了个红包推了过去,像是不跟小辈一般见识似的。
他的目光扫视一圈,再收回头的时候,何东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现在了屋子里,同样跪在了他身前。
旁边的胡奶奶忐忑不安地看着苏老先生。显然是老太太心疼自家的子弟,又悄咪咪地跑过去通知年轻人赶紧过来,混水摸鱼也好,混个脸熟也罢,总归不能闹僵了。
苏老先生没有看何东胜,只胡乱塞了个红包过去。显然极为不待见这个年轻人。
何东胜哪里有敢嫌弃的道理,他毕恭毕敬的双手接过了红包,恨不得立刻就将红包供起来。
屋子外头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小姑娘小小子们的叫唤:“胜男,出来走步。”
所谓的走步就是走百步,按照老规矩,应该是从大年初三才开始走的。但是杨树湾人似乎不在意这些。过年期间,小孩子们凑到一起,就绕着村子走。一边走,一边说笑打闹,也是他们玩耍的方式。
家里头没事的大人们也跟着,一边讲讲话一边看着小家伙,倒也热闹的很。
赵大嫂家的姑娘跟小妞妞推门而入,刚好同廖副书记家里头的小姑娘胜男迎头撞上。
胜男小姑娘赶紧一手拽一个,提醒两位小伙伴:“磕头,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两个小东西满脸懵懂,稀里糊涂的就跪下来磕头,也跟着奶声奶气地喊:“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苏老先生看了小家伙们一眼,到底不为难小孩子,索性从包里头摸出了红包。
这下子好了,外头的小姑娘小小子们集体排着队进来磕头。个个都开始了拜年。
有了小孩子的地方,事情的发展就不能遵照常理进行。原本严肃凄凉的氛围一扫而空,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的,那声音简直能够掀翻整个屋顶。
房子太小了,他们站不下,拿到红包的人就跑出去,高兴地跟小伙伴们一块儿分享拜年的喜悦。
陪着小孩子们出来的大人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好都假装没看见。
小小孩们打头阵,闻讯赶来的大小孩们磕了头拿到红包也不好意思。
李红兵摸着鼻子,试探着提议:“爷爷,我们给您唱首歌吧,祝您新年快乐!”
说着他立刻招呼自己的初中同学们,开始扯着场子唱:“每条大街小巷,每个人的嘴里,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恭喜恭喜……”
这是他们杨树湾的初中生排练好了,准备大年三十时唱的。听说是庆祝抗日胜利的歌曲,不过过年时唱也挺好的,总归是喜事呀。
但是昨天晚上那样的环境,唱歌总是不太合适。新年的庆典就是小孩子们上去跳了舞,大人跟他们这些大孩子就没有再格外闹腾了。
看到哥哥姐姐们唱歌,二丫她们就压抑不住蠢蠢欲动的心,也要开始表演。
小家伙们先是跳了舞,然后又开始唱《谁不说俺家乡好》。屋子里头太小,他们就在屋子前头的空地上又唱又跳。
他们的歌声直上云霄,引得原本在家里头呆着的大人们全都跑出来看热闹。
哎呀,自家的小东西们,真是个顶个的能干,瞧瞧这舞跳得多好,这歌唱的多妙。
小孩子们一个接一个表演节目。大人们也不甘示弱。昨天晚上他们没有找到发挥的舞台,今天可算是能好好热闹热闹了。
缝纫机合作社出了赞扬机械厂制造出电动缝纫机的小歌舞剧。
机械厂投桃报李,来了段快板夸奖缝纫机组给全村男女老少都制作新衣裳。
说书的,讲相声的,演小品的,表演武术的还有大合唱的,几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参与了进来。
他们表演的节目也不高大上,全都跟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什么种地呀,什么上工呀,什么搞养殖呀,大家伙儿都表演得热闹的很。
人珉群众才是最伟大的艺术家,他们歌颂的一切都源自生活。
表演一开始,就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大家伙儿就把空地当成舞台,也不嫌弃站着脚酸,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看别人的节目。
一直闹到大半夜,天上的星星都要跑下去了。何东胜才放了个大大的烟花,宣布今儿晚上的庆祝暂时告一段落。明天晚上开始放电影,全放从台湾过来的新片子,有武打片《大醉侠》跟家庭片。
众人立刻高兴起来,听说有武打片,大家伙儿都觉得带劲。过年总要热闹呀,虽然说朝鲜电影挺好看的,但大过年的哭哭啼啼就不好了。
人潮散去,余秋陪着苏老先生进屋休息。老人踏进房门,忽而伸手拍了拍余秋的脑袋,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没说。
余秋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她不知道该如何宽解老人,她只能徒劳地叮嘱老人早点休息。
时间从来不能消弥伤痛,时间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让更多的事情去挤占人的生活空间,让伤痛渐渐被挤到角落中,不再那么醒目刺眼。
很多事情没有办法说出口,那就只能去做。说成什么样跟做成什么样也许完全是两回事。说了就等于表态,做了却可以有千百种解答。
余秋一觉睡到天亮,又去医院看了腊梅的情况,顺带着处理完几位病人。
待到吃晚饭的时候,她才听见村里头的喇叭响,是主席发表春节贺词了。
其实自从格命之后,春节就被格了命。也就是从今年开始,才全帼范围内真正恢复春节三天假期。大年三十初一初二放假,等到初三就要开始工作了。
主席在春节贺词里头祝贺大家新春快乐,然后又强调过完春节就得收心,重新投入到轰轰烈烈的社会大生产运动中去。
余秋从头听到尾,非常肯定,这份出现的极为突兀的春节贺词没有再提格命这两个字。这是极为不可思议的事,因为帼家领导人公然宣扬赞颂的春节不说,也不再提过格命的年。甚至在对新一年的期许当中,都没有提到守卫格命胜利的果实,而是强调了全帼人珉要团结一致,共同建设帼家。
饭桌上的人面面相觑,谁都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斌突然间从屋子外头跑了进来,直接将一张报纸拍到了余秋面前,然后头一扭,又跑出去了。
胡奶奶急得不行,这孩子究竟什么毛病啊?该吃饭的点,又要跑上山猫着吗?饿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胡二姐冷酷又无情:“一顿饭不吃,又饿不死他。我也挨过饿呀,不还好好活的吗?”
她伸长了脖子去看报纸,没瞧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报纸上既没有说要打仗也没有讲哪儿又发生地震了,就是一篇普普通通的人事任免。
呀,新年果然要换新官。上海的领导班子大换血了,压根就没有提格委会的事,直接是市委市正府的领导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