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面佛
余秋不知道她找的是什么穴位, 她只觉得随着他的手指头摁下去,一股暖融融的热力透过头皮,往她身体里头去。
她绷紧的后颈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下来。
何东胜还在慢条斯理地说话:“我认为大夫并不能替病人做任何事,不管提供怎样的帮助,最后起决定作用的,还是他们自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不了,也不是罪大恶极。
什么都不做才可能永远不犯错。但总不能因为害怕犯错,就真的什么都不做吧。”
余秋心道,她真想什么都不做,她都想安安生生地养她的兔子去了。
她当初肯定是脑袋被雷劈了,所以才痴心妄想什么,要推进医疗卫生事业的进步。
天呐,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她是抖M吗?天生受虐狂。
“我理解你害怕什么。”何东胜的手慢慢地按到了她太阳穴附近,“你看,陆工不一样,陆工做错了一次,了不得就是材料浪费了,还可以再来一回。你是害怕你判断失误一遭,人命就没有了,对不对?可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其实我觉得对于老天爷而言,人跟物品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一个坏了,那就接着做第二个,既然如此,干嘛要苛求呢?”
余秋还是闭着眼睛,她不想说话。
道理她都懂,可是心理上的这关,无论如何都过不了。
医患关系是信托关系,也就是病人信任医生,将自己的健康托付给医生来处理。
这份信任是沉甸甸的。在这个层面上来讲,医生就是老天爷的角色,因为病人已经完全将自己托付给了医生。
她真羡慕那些从事其他行业的人,就好比工程师,就算失败99次,有一次成功了,那他也是成功了。
可是医生呢,就算99个人都治疗成功了,但有一个人死了,仍旧是沉重的负担。
何东胜自言自语一般:“你就是想找个人跟你商量商量,然后再决定怎么做对不对?”
陆工做东西,还有胡杨可以一块儿商量。就算商量不出个所以然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们可以一遍遍的尝试。
小秋不行,小秋的所有主意都是自己拿的,没人能帮她。
何东胜轻轻地拍她的脑袋:“别着急,很快就有大夫过来了。”
妈呀,这句话真是灵丹妙药,余秋的眼睛立刻亮了。
她甚至有种想揍何东胜的冲动。这家伙白喂了半天鸡汤,非得磨磨蹭蹭到现在才说干货。
她迫不及待地追问:“什么大夫?”
何东胜笑了起来:“好像是个妇产科大夫。”
余秋忍不住脑洞大开,该不会是林巧稚吧?天哪天,她没记错的话,林巧稚在□□当中的确被剥夺了当医生的权利,好像只能去扫厕所。
何东胜孩在慢条斯理的介绍情况:“他坐了好几年牢,家里人都死光了。好不容易放出来了,结果单位不接收他,也不让他重新回去给人看病。”
余秋在心里头摇头,有点儿隐隐的小失落,那就不可能林巧稚大拿了。林巧稚一生未婚。而且好像她并没有坐牢,只是在协和医院被看管了起来。
嗐,她真是傻了,现在林巧稚似乎已经在总理的关怀下,重新恢复工作了,还作为中国医学代表团主要领导人之一,去国外参加会议。
何东胜不知道她心里头开着的小剧场,只说那位新大夫的情况:“陆工他们跟他有点儿交情,就写信过去问他愿不愿意到杨树湾来,他同意了。”
余秋迫不及待:“他什么时候过来?”
“要办点儿手续,过段时间就来咱们杨树湾插队。”何东胜笑了起来,故意逗弄小赤脚医生,“你就这么高兴啊,说不定人家水平没你高呢。你瞧瞧你都救了多少人了。”
余秋非常肯定地摇头:“不,他绝对是一位高手,不是高手还轮不到他坐牢呢。”
不招人妒是庸才,陆工都说他沉默寡言,压根不喜欢谈论是非,这种人只可能是因为水平太高,让旁人看得眼热了,才会对他下黑手。
文化人之间的相互倾轧,也□□的让人觉得可怕。
别说是在这个时代,就是2019年的省人医,那也斗得跟乌眼鸡似的。
每次医院格局洗牌的时候,被赶下来的老主任都会经历遭人搓磨的过程。
有的被长期丢在门诊,死活不让抬开刀。
有的被强行安排去援疆,美名其曰支援偏远地区医疗卫生事业建设。
反正一定要想方设法的将他们从擅长并且能够不断进步的位置上强行拽下来,这样才能够让他们的技术停滞不前。乃至于在飞速发展的医疗卫生事业道路上,被远远地抛下。
因为这些争斗,省人医几乎每年都有大主任出走,而且一走就是将整个医疗团队通通带走。
这在客观上倒是促进了医学人才的流通,有利于医学事业的发展。
何东胜听她一板一眼的跟自己分析,忍不住笑了起来,点头附和她的意思:“没错,我也觉得这大夫是个能耐人。陆工说他们在劳改农场的时候,大家伙儿有个什么头疼脑热,都是指望他帮忙看。
劳改农场自己的大夫是个水货,一天天的就抱着个酒瓶子,什么都靠不住。”
余秋跟着点头:“那他肯定没想过要好好当大夫。当大夫的人泡在酒缸里头,那怎么行。神经都麻木了,手都是抖的,不管是干内科还是做外科,体格检查都没查不清楚,还指望能当好什么大夫。”
何东胜看她眉飞色舞起来,也愿意说话了,悬着的那颗心总算稍稍落下。说实在的,他后背全是冷汗,他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哄小姑娘啊。
况且这个小姑娘的委屈,又不是少吃了一颗糖,少穿了一件新衣服。
她承受的沉甸甸的压力,让年轻的生产队长看着都心疼,担心会压垮她单薄瘦弱的肩膀。
神差鬼使间,他伸出两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夜色暗沉沉,天上没有一点儿光,无论星星还是月亮,都看不到。只小船船舱上方悬挂着的马灯微微摇晃,发出瑟瑟缩缩的晕黄的光芒。
余秋满脸茫然,不明白何东胜要做什么。
年轻的生产队长有点儿尴尬。
他清清嗓子,就势敷衍:“我给你松松肩膀吧,你累了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