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是个打字机
“陈太师有何事?”陆景头戴九旒冕,面色不明藏于层层玉珠后。
“陛下已近而立之年,是时候把太子之位定下来了。”他动作慢条斯理,却把周围的大臣都吓了一跳。
谁不知道陛下膝下就只有一位皇子,且大皇子出身卑微母亲不过是普通宫女。前些年也不是没有人说立太子的话,只是反对的最厉害的就是陈太师了。毕竟他女儿陈娇青春大好,虽然无子,可谁又知还有没有机会呢?
所以他提出这事,众人均是被骇住。他们相互使眼色,怀疑陈太师今天吃错药了。陈太师一队的却心知肚明,今日局面也是他们共同商量出来的结果。
“哦?可是太师不是曾说:‘大皇子母氏卑微,难当大任。’如今你改变主意了?” 陆景声音不辩喜怒。现下无人可窥视帝王的容颜,有些胆小的已经开始瑟缩了。
“今时不同往日,还望陛下明断。”陈太师不慌不忙抬起头来,直视那个被自己一手扶持上皇位的人。所谓天家威严,在他眼中实在是不值一提。
“有何不同?难道是陈贵妃有孕,给了太师胆子,你便敢盯着朕的龙椅不放妄图逼宫?!陈魏,你好大的胆子!”陆景勃然大怒声音陡然拔高,吓得本还在打瞌睡的大臣们顿时清醒。
可陈太师仍是不闪不避,他甚至连头都没低半分,就这么直愣愣的想要透过玉帘看穿龙椅上那人的心思。
“朕还没死!这天下,这皇位都由不得你们来觊觎!”帝王之怒,伏尸百万。那些将跪欲跪的大臣都纷纷下跪道:“臣不敢!”
“你们不敢,但有人敢。”陆景这次不似往常那般宽容,紧咬不放继续出言讽刺。
山雨欲来,每个人心中都冒出这个字。皇帝幼时势弱,依仗着陈魏扶持才顺利登上皇位。故而这些年他对陈太师也是多加容忍,陈贵妃在宫中更是肆意妄为。可现在他毫不留情面,几乎要与陈太师一派撕破脸。
一边是皇帝,一边是百年望族势大根深的陈家。两虎相争,这天要变了啊。更何况陈娇起初无子,现下她有孕后。陆景难道不怕陈太师直接掀翻他的龙椅,让自己外孙上去坐吗?毕竟扶持一个傀儡皇帝,可轻易太多了。
但,陈家斗得过现在羽翼丰满的皇帝吗?那个黄口小儿,如今成了喜怒不露的天子,九五之尊。
两大巨头的斗争,池鱼遭殃。其实众人不知,早在其他地方,皇帝与陈太师就已经斗得水深火热了。只是这次陈魏在收到一封密信后狠下决心,才有了今日朝堂上这一出。
他深深凝望着陆景,倏忽后恭敬低头,似是落败认输道:“臣不敢。”
陆景声音仍是那般,看着他那不够规格的弓腰,甩着宽袍怒气冲冲地离开朝堂。掌印太监跌跌撞撞跟在身后,又立马回身道:“诸位大人们散了吧,今日已是退朝了。”
臣子们面面相觑,最后淅淅沥沥走出高大的宫门。陈太师留在最后,他等许多人走后才慢慢直起身,憔悴的神色尽显,满头白发在官帽中若隐若现。众人此时才惊呼,原来那个一手遮天的太师已经老了啊。
陈魏步履蹒跚地走出宫门,门外焦急等待的众人立刻围拢上来。众人神态忧虑张口欲言,但陈太师摆手阻止了他们,沉声吩咐:“回去再说。”
他神情镇定,立刻稳定住浮动的人心。那些人也是老奸巨猾之流,只是暂时突逢大变,焦灼慌张之下才会这般失态。有了主心骨后,他们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不可一世。整理好朝服官帽,他们一路跟在陈太师身后。
太师府内,一众大臣正在争执不休。
“皇上今日为何发怒,这是对我们有怨?”
“我说你这不是废话吗?”谁愿意屈居人后做个傀儡皇帝,虽然话仅是在指责他人,但言下深意在座诸位都很清楚。
“可太师并未过多干涉啊。就算是立太子之事,贵妃还未诞下龙子,我们不过是试探一番罢了。陛下不可能不明白啊。” “那我怎么懂!” “嘿我说你这老匹夫!”
眼看着两文人争执的面红耳赤,就差撸袖子开打了。陈太师一拍桌子,怒喝道:“够了!”顿时嘈杂的室内安静下来,紧张看戏的正准备打架的人都收敛起心思,低眉顺眼喝茶装作无事发生。
“世人都说我陈太师只手遮天,门下党羽不计其数把持着南朝朝堂后宫。”他说完这句话又转过身,怒其不争地看向书房内的众人道:“可他们却不知,我的派别却竟是出了你们这些蠢货!”
鸦雀无声。看着他们埋头羞愧,陈太师叹息出声:“皇上露出一点变化,你们就自乱阵脚。怎堪大用?”
“那依太师高见?”说话的是太师党派中一位较受重视的官员。
“他这是心大了,容不下我们了啊。”众人随着他的视线望向窗外,秋风吹过池塘中枯萎的夏荷。听闻此话的人均是心中一寒,这天要变了啊。
第40章
待众人均是告辞后, 陈魏长子陈熹留下陪着他,父子二人一站一坐。陈魏正坐在木椅上扶额时,隐藏在室内的暗门打开, 缓缓走出一位身材高挑的男子。
“父亲。”若是陈娇在此,定会惊讶出声。此人原是她失踪已久的二哥, 陈琯。陈琯曾经与陈太师大吵一架, 愤而离家出走至今未归。陈太师也放言自己就当这个逆子死在外面, 父子就此断绝了关系。
可现在,失踪已久的陈琯竟是在此。因此当年那场父子反目成仇的决裂戏码,是做戏还是真情就有待商榷了。
“嗯。”陈太师缓慢应了声,靠在椅子上询问道:“此事你有何看法?”
“狡兔死走狗烹。从龙之功如今反成杀身之祸。”陈琯言简意赅,却语出惊人。
他字取琯, 意寓弦乐,当初还有人不解陈太师怎会给次子取这么个名字, 就不怕陈琯热心玩乐吗?后来陈琯果然喜爱乐器游山玩水,对政事朝堂毫无兴趣, 更为此与陈太师多次吵架。成为了王都一个著名的趣事笑话,这也是陈太师这一身中少有的败笔。
但如若那些曾经嘲笑过他们的人在此,定会为在这番话惊诧。这哪里是只知玩乐的陈琯?这分明是颖悟绝伦啊!其智必不输七窍玲珑的唐石溪。其实众人不知, 当初陈琯少时聪明伶俐, 是少有的天才,与唐石溪并称双绝。可后来却泯然众人矣,成为了反面教材。
“你妹妹传密信来,说陆景一直暗中使她避孕,且对我们陈家早起杀心。现如今她怀上龙子后, 更是加快了覆灭我们陈家的步伐…她在宫中已是四面楚歌了。”
陈琯不意外的点头,应道:“唐家已倒, 剩下的就是我们陈家了。”
陈太师捏紧双拳松了又紧,很是克制,但最后仍是没有放下,拳头使劲砸在桌上发出巨响。他咬紧牙齿,恨声道:“我竟是不知他干的那些好事!忘恩负义的东西。”
陈熹立刻安抚父亲:“父亲莫气。”片刻后他犹然不解询问:“可我们向来安分守己,从不过多干涉朝政,他为何紧咬不放?”
“为人君哪管你心中几何,我们身为臣子,树大招风便已是致死大状。”陈琯见怪不怪,瞥了他一眼后讥讽道:“皇室骨子里就是这样的血,当年父亲不就是看清了,才会选择把妹妹嫁给陆景吗。”
陈曦本来被他的眼神激起不满,可说到陈娇后他顿时羞愧低头,陈太师也好似苍老了数十岁,头上的白发更加刺眼。他语气沉痛,后悔莫及道:“是我的错。本想着至少保下两家性命,也算幸事。结果未料到还是躲不过这命运,我对不起娇娇啊!”
“父亲。”陈熹出声,劝慰道:“当时也算情势所迫,娇娇要是得知真相,也定是不会怪罪你的。”
“不。”陈太师摇头否定:“是我害了他们两人。我可怜的娇娇,却被陆景这般对待…我扶持他坐上龙椅却从不僭越自大,平日里小心翼翼避免惹人眼,便是为了我们陈家能存活下去,为了我的娇娇在宫中能好过些。如今看来,全是我想岔了!”
他忽然又想到什么,转过头看向陈琯道:“皇帝容不下世族里太过出众的后生。唐石溪如今已成枯骨身死他处,生生世世都要背负着骂名。我实在是不得已!如若有半分机会,怎么会忍心让你如此颓废郁郁不得志…”
眼见这个荣耀半生的男人眼中含泪,陈琯心中一梗,忙不停上前道:“儿子懂,都懂。父亲的良苦用心,我明白。”
陈曦向来嫉妒陈琯受父亲重视,可说到此他也不免难熬,家中已经有他撑大梁,二弟只得委屈退隐幕后…
窗外的夕阳落下,无人在此刻点灯。书房变得昏暗起来,许久才有声音响起:“陈家危矣,但总得搏一搏。”
“他不想当皇帝了,那就换一个人来。”
破釜沉舟,今夜注定有人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