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怪不得,明明比他们大三岁,却还在念初一。
辍学在家这两年,少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林雨桐不敢想。
果然,幸福感都是比较出来的。本以为上辈子的自己就够惨的,谁知沈浪才是真正的惨。
“沈文华表面最会装文化人,其实内里黑着呢。沈浪刚来那两年,经常被他关屋里,他妈在外头没日没夜的帮工,每天回来只当他已经睡了……”
“为啥要关他?”
“咽不下那口气呗。”女人怪笑一声,可能是深藏多年的八卦实在快憋不住了。
“你猜他为啥愿意养他母子俩?”
什么善良,什么同情,什么有利可图,雨桐通通摇头。
“罗美芬以前在咱们村小学当代课老师,跟他谈过一段,懂了吧?”
估摸着,罗美芬是沈浪母亲的名字。
在女人的八卦里,林雨桐渐渐脑补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本是自由恋爱的两名代课老师,因某种不可抗因素而分道扬镳。女方带着一身情伤回到老家,找了个普通汉子结婚,谁知汉子没多久便一命呜呼,留下娇妻和一个遗腹子。
婆家大伯子小叔子似土匪,再加一群泼辣妯娌,月子里就被逼断粮。大人没吃的,孩子自然也没奶喝,罗美芬哭着回了娘家,父母虽不在了,可哥哥还是亲的啊。
谁知,娘家嫂子也不是好惹的,不是摔碗就是扔筷子,什么难听捡什么说。母子俩受尽兄嫂白眼,过了三年非人非鬼的日子,不知怎么突然跟曾经的老情人联系上,孤儿寡母前来投奔。
对于罗美芬,沈文华看在曾经的情分上可以心甘情愿接受,可那流着前夫的血的小崽子,吃他的喝他的,不能忍!每次一看到他的眼睛,就会想到自己最爱的女人曾跟别的男人有过婚姻……气不过成了他虐待孩子的最佳挡箭牌。
打你怎么着?老子非亲非故养你你就乖乖感恩吧。
饿你怎么着?老子的粮白送你吃你就乖乖感恩吧。
八零年代中期,土地下放没几年,有土地才有饭吃。跟着土地多的沈文华,抱着不切实际的爱情幻想,总比回娘家看白眼强。
母子俩硬生生忍下来。
林雨桐也不知道该说啥了,毕竟,作为母亲的罗美芬,肯定是权衡再三才选择这条路。
没一会儿,蔡星月过来找她,说不知道沈浪去了哪儿,大家先回家吧。
刚在村口跟他们分别,雨桐就见夕阳下走来一群扛大包的汉子,都光着膀子,肩上扛着胀鼓鼓的蛇皮口袋,散发出新鲜的谷香味。
其中有个吊着胳膊的少年,裸露的上半身骨架很大,肉却没多少,胸骨后还有个深深的小窝。他卷起的裤腿下,是零零星星的泥点子。
林雨桐赶紧躲起来。
第019章
少年没受伤的一只手固定住大包,抬头看向四周,豆大的汗珠从喉结滚落。
“沈浪看啥?赶紧的,趁天没黑多扛两趟。”
少年咽口唾沫,看来是错觉,刚才居然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他咬咬牙,还是多扛几个大包要紧,磨洋工找窍门偷懒他也会,但他不屑,也不能。
偷懒一时爽,以后却再也不会有人找他干活了。
一直干到天黑,饿得前胸贴后背,双腿像踩在云朵上,才终于熬到主人家开饭时间。
他混在一群汉子里,拿最大的碗,呼啦啦盛满满一碗,别人狼吞虎咽,“滋溜”有声,他却要控制速度细嚼慢咽。以前不懂事,饿久了也学人囫囵吞枣,结果吃太急消化不良,当天夜里上吐下泻。
“这小子不愧是正在长身体,吃的多,力气也大,单手扛一袋,比咱们也不差。”
沈浪只是摇摇头,一个字不说。实在是太累太饿了,饿到极致反倒没了饥饿感,只是觉着灵魂出窍,漂浮在人群之上。
“好小子,比老沈能吃苦,过几天我家打谷子你也来。”
“我家也是,放学就来啊,叔立马结钱给你。”
女主人看他瘦得可怜,捡着最肥最厚的肉夹几块给他,大家一个村的,心知肚明。
吃饱喝足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他站堂屋门口听了一会儿,屋里传来熟悉的呼噜声,他悄悄松口气,轻手轻脚洗刷干净,不敢多动,赶紧上床躺着。
其实,这样的夜,出去田坝里吹吹风,电灯下看会儿书也不错。但他要保持体力,一顿储存的能量要供明天使用,周末一天能挣八块。
可能是吃太饱了,一时半会儿居然睡不着,脑海里总隐约冒出个身影来,今天到底是谁在看他。
门窗敞开,飞蛾蚊子在他身上叮了几个包。他坐起来,拿衣服在空中挥舞几下,可以暂时驱散一会儿,能睡着就行。正想着,衣服口袋里的钥匙却掉出来,他下床摸了一圈。
没摸到。
打开灯,地上光秃秃的。他双膝跪鞋子上,弯腰往床底下看去,两把钥匙用绳子拴在一起,静悄悄躺着,后面是一个破烂皮箱。
母亲所有的东西都在里面。
还记得当年,母亲就是背着他,提着这个皮箱,转数趟班车,来到这个村子。他不知道别的人几岁开始记事,反正他最早的记忆可以追溯到半岁时,舅妈拽着母亲头发打,那细长的微微弯曲的小拇指指甲,仿佛一个铁钩子,留在他的记忆中。
至于坐班车,他反而只记得一路颠簸和这只红黑格子的破皮箱。
拉出箱子,抹去盖子上厚厚的灰尘,打开两个按扣。母亲的衣服出殡那天他全烧了,怕她在阴曹地府没穿的。里头只剩一把梳子,一个漱口缸,当年他用过的襁褓,花里胡哨绣着些龙啊凤的,还有一双小时候穿过的虎头鞋。
与其说是母亲的遗物,不如说是他自己的。
少年仰头,低瓦数电灯泡像一个散发巨大光晕的火球。
可能是光晕太大,以至于让人觉着视线模糊。手指在箱子上胡乱摸着,拜沈文华所赐,哪里有颗钉,哪里有个扣,他只要一摸就清楚位置有多深,隔着几层,可以用多大的力能将之“解剖”出来。
忽然,手下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