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栀子
谢桃不从来都是这样吗?
如果有谁对她好,她就会掏心掏肺地对谁好。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拿出一颗真心待人的人,是那么的可贵。
而谢桃永远,珍视这份难得。
生活或许会给予人许多煎熬苦痛,正如谢桃生而不幸,少年离家,到现在,她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生活。
但她对待生活,却仍然保持着一颗热忱善良的心。
周辛月有一瞬忽然觉得,自己原来,从来都不是那个最勇敢的人。
只有一个胆小鬼,才会一直想要逃离这个世界,躲避令她难堪,痛苦的根源。
她原来,这么懦弱。
“记得好好治病,要听医生的话,要好好地吃饭……”
谢桃的声音在她的耳边絮絮叨叨的,声音柔软地像是天边飘忽的云。
周辛月忍不住掉了眼泪,她松开谢桃的时候,握紧了她的手,“桃桃,我会的……”
只要一想到,在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这样一个人如此热切地盼望着她好好地活下去,周辛月的内心就好像忽然燃起了一点火星的光亮。
“这是我给你做的酥心糖。”谢桃把自己提前做好的几大盒巧克力味的酥心糖递给她。
周辛月接过来,定定地望着她,“桃桃,真的谢谢你。”
谢谢你,为了让我活下去,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能够跟你做朋友,我很开心。”
看着周辛月和她的父母走进检票口,谢桃站在那儿,眼眶微热。
然后,她转身离开机场,回到了租住的小区里。
当她在楼下看见郑和嘉的时候,她停在那儿,眉头轻轻地皱起来。
“谢桃。”
郑和嘉在看到她的时候,就迈开步子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似乎想说的话有很多,但当他真正面对她的时候,这个也曾恣肆如浮浪般的少年忽然就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你的事,我听我爸和苏阿姨说了。”他说。
谢桃没有说话。
“你的伤……怎么样了?”他动了动唇,嗓子没由来的有点干涩。
“好多了。”
谢桃还是开了口,回答得多少有点疏离客气。
当她想绕过他,往楼上走的时候,她忽然听见身后的少年说,“谢桃,真的……对不起。”
说到底,他和谢桃之间,并没有多少大的恩怨。
无非是一个正值叛逆的少年对于忽然出现在他的家庭里的这对母女的幼稚反抗。
起初,他以为谢桃事事要和他比,什么都要和他学,什么都要跟他抢。
他从一开始,就看不起这个忽然住进他家里的,名义上的妹妹。
他也曾偶尔出言嘲讽,但这个在他家里从来都显得过分沉默的女孩儿,在面对他时,也是同样的寡言。
直到除夕那天,他发现母亲在世时亲手给他捏的泥塑被人摔碎。
他特意将母亲的东西放在了客厅最显眼的地方,目的是为了提醒父亲不要忘记他的母亲。
但那天,当他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却看见那泥塑已经碎在了地上。
而当时,谢桃正蹲着身子在那儿收拾。
那一瞬怒气冲上来,他走过去,一把推开她的时候,她没有防备,身形不稳,额头磕在了柜子角上。
“从我家里滚出去!”
这是那天,他对那个女孩儿亲口说的话。
而当时的谢桃,磕破了额头,殷红的血液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而她看向他的目光,就好像是今天这样,平淡又陌生。
那天晚上,她的母亲因为成绩的事情而训她。
那是郑和嘉第一次见谢桃反驳苏玲华。
她们母女俩争论间,气氛闹得越来越僵,怒气之下,苏玲华一巴掌就打在了谢桃的脸上。
郑和嘉有时候也会回想起来那个时候,谢桃望着她的母亲,泪眼朦胧,眼眶红透的模样。
那是一个女孩儿最绝望的目光。
在那个冬夜,他见她穿着单薄的衣服,背着双肩包,一去不返。
后来是郑文弘找他谈话,他才知道,他母亲亲手做的那个泥塑,是郑文弘喝醉酒回到家的时候,不小心撞到的。
而谢桃,不过是被她妈妈苏玲华喊着去收拾地上的狼藉。
事实上,谢桃也从来都没有想要跟他比,甚至抢他的任何东西。
那不过都是苏玲华因为有了一个新的家庭,而做出的荒唐举动。
那个时候的苏玲华,虽然已经治好了心理疾病,但是因为多年和前夫谢正源之间不够平等的关系,导致她将自己自然而然地放在了比较低的位置。
她想在这个新的家庭里真正立足,于是她严苛地要求自己的女儿要跟上郑和嘉的学习成绩,同时,她也下意识地开始讨好,偏向于郑和嘉。
她希望通过自己的示好,能够让郑和嘉接受她。
但在她偏向郑和嘉的同时,却忽略了自己的女儿谢桃。
或许在精神失常的那几年里,她早已经忘却了自己该怎么做一个好的母亲。
即便郑文弘提醒过她,但当时的苏玲华,仍然陷在曾经的固有模式里。
或许是因为曾经失去过一个家庭而给她带来了深重的打击,这一次,她变得过分珍惜。
郑文弘和苏玲华一直都知道谢桃在哪儿,他们也一直都在悄悄给谢桃所在的那家镇上的蛋糕店里打钱。
但他们却并没有敢去栖镇,把她接回来。
因为谢桃这一次,显得尤其决绝。
即便苏玲华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过错,这一切,都已经晚了。
她在自己的女儿最脆弱的时候,狠狠地在她心上扎了一道伤口,或许那是这一辈子,都无法愈合的伤痕。
而郑和嘉对谢桃,也同样感到歉疚。
他承认,曾经的自己,从一开始对待谢桃,就是抱有偏见的。
因为她和苏玲华都是忽然闯进他家里的陌生人。
这一年多来,曾经如同浮浪般恣肆的少年,终于有了几分他父亲的沉稳。
对于自己曾经的幼稚行为,郑和嘉一直心怀愧疚。
“其实我以前也讨厌过你。”
谢桃忽然开口,却没有转身。
“以前我觉得妈妈很喜欢你,她在我面前总是提你,要我向你学习,要我的成绩要像你一样好……”
“我有一段时间,真的很讨厌你。”
“但我也能理解,那时你对两个忽然闯进你家里的陌生人的抗拒。”
“因为我也一样。”
她也同样,不喜欢在那样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还要被妈妈逼着,叫郑文弘“爸爸”。
她也同样抗拒。
但他们的处境终究是不相同的。
一个,是那个家里本来的主人。
而她,却只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能说出来的许多话,当时的谢桃都没有办法说出来。
“但那些都过去了,我不想再提,你也不用记着。”
“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谢桃说完,就直接往楼上走了。
而郑和嘉站在原地,望着谢桃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楼梯转角,他久久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
今天是周六,不用上课。
谢桃趴在书桌上做做作业的时候,听见细微的淅沥声传来,她抬头的时候才发现,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雨。
彼时,身在另一个时空的卫韫正立在一间暗室里。
燃着几炷香的供桌之后,正摆着两个灵位,一个是其父卫昌宁,而另一个,则是其母沈氏。
又是一年六月十三。
他母亲的忌辰,父亲的死期。
更是卫家满门遭逢大难之日。
可笑那般簪缨望族,百年世家又如何?不过一夕之间,便大厦倾颓,黄土埋骨。
眼底似有几分讥讽,卫韫整理了一下衣袖,伸手取了旁边的香,再点燃了一炷。
缭绕的烟,模糊了他的冷淡的眉眼,仿佛他自始至终都是如此疏淡无波的模样。
卫氏满门或生或死,他并不在乎。
毕竟那样一个大家族虽也曾有枝繁叶茂之态,但其实早已烂到了根里。
在曾经的卫家,卫韫唯一在乎的,只有他那个懦弱无能的父亲,还有早逝的母亲。
身为卫氏三房的庶子,他的父亲卫昌宁在那样根深树大的家族里,便是最为不起眼的一片叶子。
而身为三房庶子的儿子,他卫韫生来,便更是渺如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