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nyaa
可景均丽不一样,她先把患者的凳子往前移了移,确认位置后再坐了下来,然后把自己衣服长长的袖子轻轻撩起来,整整齐齐地卷了个边儿,最后才把自己的手伸出来。每一步都事先确认,明明没要那么的小心翼翼。
景书书看她手腕白皙通透又瘦弱,不由得有些心疼。郝美丽作为她的姐妹更是又一次看不下去了,责怪的语气说道:“景均丽,你还再这样瘦下去。我可真的要拉你去我家吃饭了。你家要鸡有鸡要肉有肉,你还把自己搞得这么瘦,我真是看不下去了。”
“别说我家有鸡有肉,就是县里商店里的桂花糕也有的。我男人在外面赚钱呢!”
郝美丽想起景书书可能不知道,于是给景书书解释:“景均丽男人是复员军人,今年初调回部队做教练,除了公社有补贴,县里也发一份工资,所以他家条件好,景均丽还有她婆婆一年能换三四套新衣服呢!”
景均丽听郝美丽讲话忍不住笑,夸他男人,比夸她本人还叫她高兴。
景书书现在有点迷茫,除了景均丽的表情是真的自豪以外,她根本看不出景均丽其他方面符合郝美丽的背景介绍,景书书计划着叫小噪神不知鬼不觉的去景均丽家看看。她之前一直没动手 ,是不想管闲事,如今打算动手,是因为好奇大于医生的职责了。
“等等,景均丽,你手上这是什么!”景均丽在郝美丽夸自己男人的时候,不好意思的伸手摸了摸额前的发,袖口本来就挽上去一截,这么一个动作,手腕上部的伤痕被郝美丽发现了。
有个大嗓门的同事,必须在跟她一起共事的时候保证自己不会被突然的高分贝给吓到,但是大嗓门也有大嗓门的好处。你可以通过她的分贝高低来判断这件事的严重性,比如说郝美丽平时说话只有五成火候,如果遇到让她不爽的事情,嗓门便能增加成七成。但如果发生了令她震惊不已的事情,她的嗓门就能提高到九成。
郝美丽的九成已经是普通人的一百层了,景书书觉得她的声音还可以再大一些,但不管她能不能再高声一些,眼前的事态,足以严重到令她惊呼了。
景书书走了过去,发现郝美丽已经火速的撩开了景均丽的胳膊,大片大片的淤青鳞次栉比的出现在景均丽的胳膊上,连景书书也说不出话了。她能想到红花油是景均丽拿走的,但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看到那些淤青,马上就明白了。
景均丽真的很小心,每次来卫生所的时候绝对不会涂红花油,否则就她身上这伤势,涂满红花油的味道很容易让人察觉。
难以想象,她就这样带着一身伤痕,在别人的眼皮底子下走来走去。
郝美丽毫不犹豫地扯开景均丽的衣服,肉眼所及之处全是伤痕累累,除了她那怀着孕的肚子上面。景书书已经不忍再看下去了,她怕揭开景均丽的内衣里面还是满目的触目惊心。
景书书看过后,声音颤颤巍巍的:“景均丽,你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这是家庭暴力啊。”
郝美丽:“你老公不在家,难道这是你婆婆干的。这是什么禽兽不如的恶毒老太婆呀,她不知道你是孕妇吗?你怀的还是他们家的骨肉啊?她怎么能下得去手?”
景书书已经没心思想红花油的事情了,她满脑子都是愧疚,看景均丽的身体,旧伤新伤这种家庭暴力的存在显然已经很久了。为什么景书书一直都没发现。每次看病的时候只是看看脸,看看手腕,摸摸肚子,一点也不细心。
景书书拉起景均丽对着郝美丽说:“走,上她家找她去。这么严重的家庭暴力,我不能坐视不管。”
郝美丽一呼即应:“没错。我也咽不下这口气,走,找你婆婆理论去。”
气氛非常的剑拔弩张,景均丽却吓得哭了起来。“你们别冲动。别别别去,我家真的什么事都没有,都都是我自己撞的,我自己撞的。”
景均丽跟所有家暴的受害者一样,从来没想过反抗。景书书太清楚这些人内心的想法了,一部分人是真的觉得所有的错都在自己,另外一部分是真的怕惹出事以后,会面临更加严重的家庭暴力。妇女调解委员会不管用,以暴制暴也不管用,但景书书的拳头有用。
“景均丽,你别怕,跟我走。”
就算不是替景均丽出气,景书书也得把心里的这股憋闷气给出了。自己的病人,一个孕妇,越来越瘦还遍体鳞伤。就是一个普通医生,恐怕也会沉不住气吧。
景均丽还是呜呜的哭着,用尽自己瘦小身体的全部力气拉住郝美丽和景书书:“郝美丽,景书书,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但我求求你们这件事,你们千万别插手好吗?我求求你们别冲动,让我一个人回去,安安稳稳过我的生活,你们别插手我家里的事儿好吗?这是我的家内事,自己家里的事我自己解决。”
郝美丽气急败坏,“景均丽你说来容易,你看看你身上的伤,这就是你自己解决的结果?你是我下乡以后认识的第一个同龄人,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好姐妹,我不能看到你被伤成这样还无动于衷。走,今天不管你说什么,我们都必须走。”
郝美丽一边说着,一边硬生生的拉扯着景均丽,景均丽还是不走,眼见着身体一软就要坐在地上。
景书书实在看不下去:“景均丽,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婆婆打你的事你老公知道不?”
这是个关键问题,一问出声景均丽马上沉默了,泪眼婆娑的抬起头看着景书书,然后抿抿嘴,摇了摇头。
“既然他不知道,”景书书缓慢而坚决的说,“那你现在必须跟我们走。”
第56章
景均丽完全拗不过景书书和郝美丽, 别说她瘦骨嶙峋了, 就是她怀着孕小心翼翼的怕孩子有个闪失, 也不敢大力挣脱。
郝美丽和景书书,一个是好姐妹, 一个是为她产检,希望她变胖的好医生,当然更加不可能生拉硬拽了。景均丽最终还是半推半就的被他们搀扶着往自己家里走,景书书火气上来,一心只想着赶快到景均丽家找她婆婆理论, 出了这口恶气。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想, 倒是小噪突然在她的脑内跳了出来,“景书书, 戚小白不是说你做个好医生就好了,别再管那些别的事了吗?”
景书书一愣,戚小白还说过这种话?什么时候说的?她完全没有印象。
她认识的戚小白绝对也不是说这句话的人。
“小噪,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你能不能别跳出来企图挑拨离间了!”景书书强行关闭了脑内,都火烧眉毛了,小噪怎么回事!
小噪的确记岔了,戚小白虽然说过,但不是当着景书书的面说的, 那是他对着清鬼自言自语的。戚小白以前就经常跟清鬼说话, 小噪都看在眼里, 自从清泠庙住了景书书以后, 戚小白大部分时候都是和景书书对话,很少跟清鬼说话了,偶尔会跟景书书提起清鬼,多半都是为清鬼求求情,让景书书不要给他们太多的工作,不要把他们随手捏死之类的。
但正因为小噪开了这一次的脑内,景书书的气焰没有刚才那么充斥全身了,小噪就像是给景书书泼了一盆冷水一样,让景书书冷静下来。
景书书自觉脚步慢了下来,一边走一边想等会如何与老人对峙。还是太冲动了!
景均丽家果然看着就不穷酸,别家都是柴草围成一圈的院子,景均丽家已经是砖墙了,虽然矮了点,但是明显的区别于别的人家,房子有一间新房,也是砖造的,也许就是去年或今年的新房。和郝美丽说的,他家有个能赚两份工资的老公情况吻合。
“娘,卫生员来咱们家串门了。”郝美丽和景书书正准备先进门,景均丽已经喊了起来,画外音似乎还在提醒婆婆注意客人的身份。
景书书无奈,景均丽如此怕婆婆,难怪受那么多罪。
这位婆婆看上去五六十岁,头发乌黑,体态微胖,满目春风,笑容自然,如果没有进门前先留个坏印象,景书书差点以为这是位和蔼可亲的老太太。
“哟,郝美丽,还有这位是……”
“娘,这是新来的卫生员,景书书同志。”
“景书书同志,你好你好,什么风把两位卫生员给吹来了,这是要送药进人家吗?”景家婆婆说起话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有张有弛有情商,景书书觉得是个对手。
然而景书书进了景均丽家就有一股有气无力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低气压的东西死死地压着喉管,浑身上下不舒服。
“大娘,我心直口快直说了,今天来你们家不是为了别的,就是要你解释解释景均丽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郝美丽尖细的声音在景婆婆身上似乎添了一份柔和的感觉,景书书觉得,对面的人气场很强大,郝美丽肯定内心也产生了波澜。
“什么伤啊!均丽,他们在说什么?”
“娘,没事,他们误会了,我叫他们来吃晚饭。咱家条件好,他们羡慕,要来瞧瞧新房呢。”
景书书觉得景均丽突然变成了一个演员,让她这个一直自诩影帝的人相形见绌,明明刚才还泪眼婆娑,一瞬间就变成娘长娘短和睦友爱的中国好婆媳了?要说被家暴的人其实具有更大的潜能啊!
“景均丽,你说什么呢?好姐妹我在为你出气呢!”郝美丽差点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