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流书呆
听了这话,本打算上前帮忙的几名路人连忙退了回去,以免好心办了坏事。
关素衣这才看向宋氏,冷道,“嫂子,别哭了,您那虚情假意的眼泪我可受不起。虽然刚才我没走进来查看,却坐在车里旁听了一会儿。你口口声声与我情同姐妹,做的事却完全与话音相反。”
她不顾宋氏挣扎,强硬地握住对方手腕,徐徐道,“倘若你真与我感情甚笃,又哪里会将我认错?这女子眼耳口鼻均被挖去,五官已模糊难辨,身上也无服饰能表明身份,你缘何一口咬定是我?退一万步说,就算你认错了人,那么试问嫂子,若躺在地上的女子与你宛若亲人,你怎么忍心不查看她伤势?怎么不给她弄一件衣裳遮体?怎么能让她的惨状被过往路人指手点脚,议论纷纷?你瞧你,跪了好一会儿,嚎了大半天,手上干干净净,一丝血迹都无,可见未曾碰过女子一下。你是在怕什么?明兰与她素味平生,却敢替她检查伤势,并脱掉斗篷为她遮体,你身为她姐妹却无动于衷,又在嫌弃什么?”
“我,我没在嫌弃,我只是一时没想起来!”宋氏语无伦次地大喊。
关素衣甩开她,一字一句道,“我明明无事,你却偏要指认该女子是我,是想害我还是作甚?这女子落得如此惨况,莫非也与你有关?嫂子,如今行迹最可疑的人非你莫属,还望你随我去衙门交代清楚。”
眼见大夫匆匆赶来,指挥几名药童将女贼小心翼翼地抬走,关素衣这才揪住六神无主的宋氏,意欲拉她见官。
“妹妹放了我吧,求你了!我与这事完全没关系,真的!今早有一个头戴幂篱的女子给我一百两银票,让我等在此处,倘若发现有半死之人被丢在街上,便跑过来叫破你身份。我见钱眼开,鬼迷心窍,我该死!求你看在齐豫的面子上饶了我这一回吧!”宋氏拼命挣扎,却死活挣不开关素衣铁钳一般有力的手。
路人大哗,万没料到世上还有如此狼心狗肺之人,明知有人命案子即将发生却不报官,竟为了一百两银子跑过来颠倒黑白。如果关小姐今日不出面,她被贼人残害并裸.身丢弃闹市的消息转瞬就会传遍燕京,这对她的名声是多大的伤害?
幕后真凶心思好歹毒!宋氏口口声声与关小姐情同姐妹,做的事也丧心病狂!这二人一个都不能轻饶!
这样想着,路人纷纷走上前,帮忙把宋氏扭送去官府,还执意要为关小姐做旁证。关素衣连连道谢,临走时冲站在对街的卞敏儿拱手,脸上透出几丝嘲讽。
卞敏儿怎么也想不明白,圣元帝明明派人去了梧州,离杨华山有万里之遥,关素衣怎么就平安回来了?那躺在地上这人又是谁?她想起卞五与卞六,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二人迟迟未归并非为了避风头,而是出了变故!
“可恶!”她用马鞭狠狠抽打窗台,气急败坏地低吼,“可恶,可恶,可恶!”末了将屋内摆设砸个稀巴烂,然后像风一般窜出去,翻身上马,疾驰过街,也不管会不会踩死路人,一眨眼的功夫就去远了。
“我还以为卞大小姐多能耐,结果带咱们看了一场乌龙而已。”一名贵女淡声说道。
“倘若只是乌龙倒也罢了,怕只怕这里面的首尾没处理干净,被那关素衣报复。”临湘郡主眉头紧锁。
“她能怎么报复?除了一张嘴皮子和一支笔杆子,她还有什么能耐?难道像讨伐徐广志那般写一篇文章臭骂卞敏儿?哈哈哈,那可真是有趣儿了!快快叫她写来!”
这句话一出,立刻引来满堂哄笑,全不顾徐雅言的面皮已经由白涨红,又由红涨紫。她现在已是恨毒了关素衣,恨她挡路,恨她不死。
☆、第152章 报复
关素衣把宋氏送入官府,然后转道回去等待卞敏儿。她故意站在中军将军府的必经之路上,看见快马狂奔而来,这才迤然转身,入了一条暗巷。
卞敏儿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素来在京中横行霸道惯了,瞥见仇人身影,焉能不怒急攻心,失了理智,立刻狠狠抽了一鞭子,追入巷口,然后猛然睁大眼睛。只见关素衣竟躲也不躲,避也不避,挺直腰杆,微扬下颚,站在巷子前方等待,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
她凭什么如此冷静?以为自己不会让马蹄踩死她吗?亦或有什么依仗?卞敏儿心中微惊,正担心自己会不会中了对方埋伏,却觉身下快马失速前冲,然后陡然下坠,竟将她大力甩了出去。所幸她武艺高强,在空中翻转几圈,稳住了身形,这才没撞上墙壁扭断脖子,回头一看,却见那匹马已四蹄俱断,伤口十分平整光滑,像是被利刃一刀切割所致。
马的哀鸣在狭窄巷道内反复回荡,令人心中悚然。
“你敢!”卞敏儿气红了眼,略一抬手便想召唤随身保护自己的死士,却半晌没看见人影。她很快意识到,那些人必然已被解决了。保护在关素衣身侧的可是圣元帝亲手调.教出来的死士,乃九黎族第一批暗部精英,号称最强人形利器,又岂非旁人可比?
若真与对方明刀明枪地干,她输定了。
“卞五、卞六出卖我了?”她拍打裙摆的尘土,不以为然地笑起来,“那又如何?你敢杀我吗?你敢与整个九黎族作对吗?连圣元帝都不敢,你又算哪根葱?”话落冲地上啐了一口,表情越发轻蔑。
关素衣走上前,慢慢解开缠绕在暗巷两端的玄铁丝,卷成小小一团放入荷包,淡声道,“倘若我真想杀你,刚才就会把铁丝放置在你脖颈的位置,令你身首异处。你看,此处唯有你我二人,你那些死士已经入了地府,没法站出来替你作证。完事之后我秘密离开,再让忽纳尔帮忙扫个尾,将罪名推到前朝余孽或匪寇身上,没有切实证据,你以为你爹会为了你与全魏国的汉人官员作对?会冒险与皇上翻脸?想当皇后,配当皇后的女子多的是,少了你,还有千万人顶上。你不是诸位亲王的唯一选择,别把自己想得太过重要。”
她慢慢走到巷尾,语气森冷,“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明刀明枪我丝毫不怵,阴谋诡计你敢接吗?”
卞敏儿并非全无脑子的鲁莽之人,自然知道关素衣此言非虚。她爹虽然宠她,但倘若她死了,就只是一具没有利用价值的尸体而已,谁会为了尸体损害自己的利益,并甘愿对抗皇权?她嘴上再轻贱圣元帝,却也知道他不是灭不了卞家,只是碍于外患不便动手罢了。
她从小就看不起他,那种优越感早已深入骨髓,哪怕明知道姑姑已成了对方掌中傀儡,也不愿承认他已非吴下阿蒙。仿佛越是贬低他,就越能找回失去的尊严一般。所以她更要当皇后,继而诞下魏国储君,如此才能实现卞家往日辉煌。
若真把关素衣惹毛了,死在此处,所有野望都会随之溃散。卞敏儿摸了摸凉飕飕的脖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低估对方,以至于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幸好汉人女子做起事来瞻前顾后,明明有一击必杀的机会却愚蠢地错过……
“你今日不杀我,来日必定后悔。”她直勾勾地盯着对方,断言道。
“你处理敌人的办法是让她死,或生不如死。我处理敌人的办法是让她失去最在乎的一切。”关素衣挺直的背影已消失在巷口,话音却还久久不散,“谁死谁活,谁悔不当初,咱们拭目以待吧。”
卞敏儿不愿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脏因为这句话而颤抖起来。她抽.出靴筒里的匕首,干脆利落地刺死马匹,这才带着一身血迹走出巷子,远远看见一支骑兵疾速奔来,连忙避让路旁。
“哟,这不是卞大小姐吗?怎地,被匪寇打劫了?”领头的镇西侯语气关切,漫不经心的神态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
“与你何干?”卞敏儿绝不会把今日之事告诉旁人。被一个汉人女子差点吓破胆,这已然成了她毕生耻辱,唯有亲手杀死对方才能洗刷。
“确实与本侯无关。”镇西侯扬起马鞭,“本侯奉皇命清剿杨华山匪患,这就告辞了。”话落命步兵开道,快速朝城门奔去。
卞敏儿站在原地望了许久,这才咬牙切齿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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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素衣警告了卞敏儿,又在街上逛了两圈,这才回府。
金子看着她平静恬淡的侧脸,轻声道,“小姐,感觉这次回来您又变了很多,仿佛更稳重了,又仿佛更危险了。若换做以前,您哪里能让自己手上沾血,怕是连看都不敢看。”
关素衣摇头喟叹,“我想远离,偏偏有人拿刀枪剑戟逼着我往下跳。我若是不跳,肠穿肚烂就是唯一的下场。管你性格如何刚硬,能力如何强悍,头脑如何聪明,在强权面前都不堪一击。卞敏儿敢对付我,凭借的是身份权势,我敢与她明火执仗,凭借的也是身份权势。权势与权势相碰,但看谁腕力更强,拳头更硬罢了。关家终究是文臣,又属汉人,拼不过皇亲国戚,所以只能借势。我现在若还不稳,若还不狠,将来入宫唯有死路一条。”
金子左右看了看,压低嗓音道,“小姐您想岔了,宫里哪有您说得那么可怕。后宫嫔妃分为两派,一是汉人,二是九黎族人,两派各有其主。九黎族嫔妃自是听从盘婕妤号令,汉人妃子以沈婕妤马首是瞻。盘婕妤乃盘氏女,有点难对付,其余人等皆家世平凡,不足为惧。”
后宫嫔妃多为太后甄选,想也知道她不会为忽纳尔增添助力,故汉人嫔妃多出寒门,连摊贩之女也有。而忽纳尔为防外戚干政,把汉人大臣主动送入宫的女子打发去长乐宫面见太后,也不知对方说了什么,她们陆续装病离宫,倒也省了他不少事。
如此一来,宫中除了盘婕妤,还真没有能在家世上压得过关素衣的。但她终究有些不乐,却并未明言,只点头道,“究竟是怎么个状况,等日后入宫再说吧。”
“小姐别担心,奴婢自是会跟随您一块儿进去。”金子安慰道。
二人刚跨入正房,就见明兰穿着带血的衣裳站在廊下,显然刚从医馆回来,冲厅堂里指了指,小声道,“齐师兄把宋大嫂子带来了,这会儿正跪在里面请罪呢。夫人脸都气青了,给老爷送了信,让他回来处理。”
“你快些回去换衣裳吧,我进去看看。”关素衣踏入正厅,瞥见不断磕头的宋氏,不禁冷笑。上辈子为了一千两把自己和师兄卖了,这辈子为了一百两,又把自己卖了,真是一世比一世廉价。宋氏如此贪婪,难怪旁人要对付关家,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倘若大师兄将来高中状元,身边有这么一位妻子,就算再能干,怕也得毁在内闱不修上。
她刚想到此处,关父已踱步进来,冷道,“齐豫,你从小失祜,是我将你带大,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只可惜为师当年欲替你说一门体面的亲事,你碍于母命断然拒绝,最终选择与宋氏完婚。为师那时就曾说过,乡野村妇,性情粗鄙,恐妨碍你前程,让你莫要后悔。如今你看看,宋氏都干了什么?为一百两银票竟污蔑素衣裸呈闹市,四肢俱断,五官俱毁。旁人如何议论暂且不提,只说这消息若传入老爷子耳里,他本就重病的身体又会受到多大打击?科举不但考校才学,还考校品行,身上稍有污点都会被刷下去。这件事已经闹大,又在官府备了案,正所谓夫妻一体,你今年就别考了,免得考中以后被人.弹劾内闱不修,反被取消功名,那样只会令你处境更为艰难。”
“师父!”齐豫不敢置信地喊了一声,眼里瞬间涌上泪意。他苦学多年,为得不正是这一刻吗?为何却偏偏毁在最后一步?宋氏,好一个宋氏!早知如此,当年就不该不顾师父阻拦,更不该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一直容忍于她。
关父并不心软,继续道,“三年后你若考中入仕,少不得有人上门攀结,若宋氏还是你的妻子,你能否保证她不会背着你收受贿络,卖卖人情?妻贤夫祸少,你若想无灾无祸,顺利晋升,最好换一个妻子。”
“不要!”宋氏尖叫起来,“你算什么东西,凭啥让俺夫君休妻!齐豫,你若是敢写休书,我立马吊死在帝师府门前,让大伙儿好生看看他关家是如何仗势欺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