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行
这话是对另一边的包包说的,包包晚上不用撑伞,黑伞握在手里如同一把长枪。
“前天都督来信了,还有很多东西。”他说道。
不能见面的夫妻,收到家信送一些鞋袜毛裘零碎是这乱世里最开心的事。
方二看了他一眼,道:“夫人今晚在看各地送来的秋税。”
包包哦了声。
方二接着道:“各地的秋税顺利的足额的收上来了,在这个乱世里,淮南道丰收了。”
包包恍然,高兴的点头:“怪不得夫人这么高兴,原来是双喜临门。”
屋子里又传来笑声,两个女子的笑声高高低低交错穿过淅淅沥沥的雨,让灯火昏黄的夜色添了几分灵动。
“看,夫人真高兴啊。”包包咧嘴笑。
方二懒得跟他再说话,耳朵一动向前方看去,前方的夜色里撞过来一块,元吉没有穿雨衣从雨中冲来,在他身后跟着一个裹着黑乎乎雨布的人......
“怎么.....”方二问。
话音未落元吉就拉着雨布裹着的人冲过去了。
“有事。”他只扔下一句。
方二从这木然的声音里听出了慌张,不由吓到了,出什么事了能让元吉都声音发慌?他立刻对包包道守住这里,说罢隐没在黑暗中。
包包握紧黑伞警惕肃立。
听到脚步声,金桔和李明楼都抬起头,看到迈进来的元吉。
灯下元吉头发衣服都被打湿了,身上滴滴答答的水在脚下凝聚。
“元吉,你怎么了?这么晚了.....”金桔惊讶问。
元吉打断她开口,看着李明楼:“公子他.....”
他的话没说完李明楼站起来,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声音尖利的打断他:“明玉怎么了.....”
“姐姐。”
有声音喊道,元吉身后的人扑过来,撞进李明楼的怀里,将她紧紧抱住。
这个人被雨布裹着,身上都是雨水,李明楼似乎一瞬间被水淹没。
她不可置信的低头看着怀里的人,颤抖着掀起雨布,看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少年。
“明玉。”她轻声唤道,再看元吉和金桔,“我不是做梦吧?”
金桔瞪大眼双手捂着嘴,听到询问还用手掐脸,显然也不知道是醒着还是梦中。
被打断的元吉将没说完的话说出来:“公子他来了。”
雨水冰冷,怀里的人软而温热,李明楼从震惊中回过神,看着李明玉,这是真的,真的是李明玉来了。
“煮些热汤。”李明楼说道,伸手将李明玉还穿着雨布解下来。
金桔也回过神,急忙忙的将毛巾拿来,又亲自出门去煮热汤。
李明楼给李明玉擦头脸身上的雨水,端详他,三年没见,虽然前些时候看过画像,但真实看又变了一个样子。
十三岁已经是少年模样,她熟悉的那个少年。
李明楼问出什么事了。
扑倒她怀里后李明玉就一直低着头,此时抬起头灯照的小脸惨白。
没有丝毫的消息,抛下不能抛下的剑南道山南道,跑到不能来的淮南道,上一次李明玉这样肆意妄为,还是听到李明楼去太原府途中出事。
可见这一次的事在李明玉心里堪比李明楼出事。
李明玉抬起头又垂下,似乎说不出来。
李明玉和元吉对视一眼,没听说剑南道东南道有什么事啊。
“我去让金桔准备点吃的。”元吉说道,主动退了出去回避。
李明楼揽住李明玉的肩头,道:“明玉,只要你和我都还在,就没有事是过不去大事。”
李明玉抬起头,还未张口眼泪就掉下来:“姐姐,连小君说,爹不姓李,爹不是李家的人。”
李明楼愕然,什么?
连小君带着报仇之心去剑南道,还是超除了她预料的汹汹,一个照面就把李明玉打的魂飞魄散了。
......
......
李明玉在窗前坐下,接过热汤,虽然喝不下去但还是乖乖的捧在手里。
金桔和元吉都被叫进来站在一旁,李明楼对他们开门见山问:“我父亲是被抱养来的吗?”
金桔和元吉面色惊愕,一时都结结巴巴:“没,没听过啊。”“怎么可能。”
“明玉,连小君是怎么说的?”李明楼问李明玉,看李明玉还有些不想开口,劝道,“涉及到父亲的身世,金桔是家里的人,元吉是父亲身边的人,关于父亲他们比我们还要清楚,我们不知道的,不问他们还能问谁?”
李明玉这才抬起头,虽然声音还有颤抖,但面对金桔和元吉神情恢复了冷静,桂花娘子教过说你的言行不用装大人,但你心里要时刻记住你是剑南道的大都督,气势由心生。
这也是很久以来元吉第一次亲眼见小公子,看到这一瞬间端正身姿的小少年,他垂下视线以仆从礼相待静听。
“连小君说,父亲是祖母抱养别人的,当初祖母和祖父关系不好,被赶到庄子上,那时候祖母已经有了身孕,曾祖母不许祖父休了祖母另娶,说长孙必须有嫡母,但后来祖母生下一个女儿,祖母为了保住主母身份,就和庄子上一户也恰好生产的人家换了孩子。”
“祖母给了那家人很多钱,那家人将孩子互换后,就带着祖母生的女儿离开了,祖母则带着父亲以长孙的名义被曾祖母接回去。”
“所以父亲根本不姓李,根本就不是李家的人,他是山村里一个贫贱佃农之子。”
听他说完,金桔和元吉目瞪口呆。
“大都督从来没有说过。”元吉断然道,“连小君在骗人,他怎么知道?”
听到问这个,李明玉的神情有些难保持冷静,鼻音哭意更浓:“他说是母亲说的,是父亲告诉母亲的,而父亲是小时候听到祖母跟一个贴身老仆说,去庙里把一个人的生辰八字镇上。”
连小君长的貌美如仙,声音清清如乐,但说出来的话却有些如鬼语般吓人,他说:“....你祖母跟老仆骂那个贱丫头估计是死了,夜夜缠着我哭,说我害了她,我倒要说是她害了我,我本该得个男胎,偏偏被她抢了,不得不多费这一步心血,现在死了还不安心去投胎,还要来害我,那我就把她镇压在庙里,让她不得超生。”
李明楼元吉金桔听的都默然无声,如做梦一般。
李明玉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将连小君的话转述来。
“父亲就偷偷的尾随那老仆跑去庙里,偷偷的打开那生辰八字看,跟他的生辰一样,他小小年纪心里就起了疑。”
“然后越来越的疑心堆积,比如他为什么跟父亲母亲姐妹兄弟们都长的不太像,父亲和母亲为什么总是吵架,父亲不喜欢,母亲看起来喜欢他,但眼里跟看到弟弟妹妹们不一样.....”
“后来父亲读书有成得了功劳后,就把那回乡养老的老仆抓来,问出了真相。”
李明玉讲完了,室内寂然无声。
元吉不知道说什么,这是他不知道的事,他不能随便说话。
金桔出了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父亲和母亲恩爱,如果真有什么秘密,父亲跟母亲说,并不奇怪。”李明楼笑了笑,将这件骇人听闻的事一笑说过,道:“但母亲和父亲恩爱,怎么会把父亲的秘密告诉连小君?”
连小君那时候不过是个孩子。
而且还不是母亲这一房嫡亲的侄子。
连小君自然也知道这个问题,给了李明玉答案:“因为我长的好看,是合族最受宠的,就连六姑姑也常带着我玩。”
李明楼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过往之事不可追
连小君的确会理直气壮的说这话。
元吉才不管这个,直接干脆道:“他胡说八道。”
他在屋子里身子站的绷直。
“这个连小君坏的很,不要信他的话,夫人成亲后一直跟着大都督在一起,身体不好,很少回连家,仅有几次也都有大都督相陪,夫人怎么可能跑到连小君跟前跟他说这个?”
这种问题,李明玉当然也问过,他看了眼元吉,垂下视线:“他说,是父亲婚前跟母亲说的。”
春光明媚的花园里,少女连清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衣裙飞扬恍若仙子,仙子时而怅然时而愁眉时而又含羞一笑。
“小君,你看鱼,刚买来那么大的五彩的鱼。”知情知趣的婢女对另一个秋千上的小仙子伸手指着。
小仙子跳下来向一旁的池塘,听到身后婢女和小姐的窃窃私语“小姐,你到底怎么想的嘛。”“那李大人一直在咱们家外住着呢。”
连小君回过头,看到轻轻飞荡的仙子在日光里若隐若现。
“他没有对我逼婚啊,昨日他还告诉我,他身世不纯,是被换来的孩子”
“他小时候就有怀疑,一直在自己查这件事,后来终于查清确认了”
婢女听完惊呼:“什么!”
血统是一个人安身立命之本啊,江陵府李家的长子,竟然是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仙子停下秋千对婢女嘘声“这是秘密,世上知道不超过五人的秘密。”
婢女捂住嘴四下看,精美的花园是小姐的专属,除了池水边蹲着看鱼儿的小童,小童一笑,鱼儿纷纷沉下水底
“小姐,那太可怕了。”婢女压低声音,“将来要是被人知道了,是要除族的。”
除了族的人就不算是人了,朝廷也不会再用,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小姐要是嫁个这样的人,一辈子就完了。
“不能嫁不能嫁。”婢女摇着头。
“他告诉我这个,就是要我想清楚。”连清道,“他把他最不堪的一面给我看,不欺我不瞒我”
秋千轻轻一摇,人荡起如飞仙。
“我啊,想清楚了。”
婢女站在秋千下,仰头看着飞仙:“那小姐要怎么样?”
飞仙低头一笑:“当然是,嫁啊。”
连清和婢女一起嫁了过去,花园里的窃窃私语也一起带了过去,除了那个蹲在池水便沉鱼的小童。
“我虽然没有忘记但也从不记起,因为李大都督是谁的孩子,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就连当初李大都督将我连氏一族赶出巴蜀,我也没有告诉族人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