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 芷
不过那个年代能上得起饭店的人不多,而且都得先付钱, 后吃饭。所以虽然冯志刚早两天打了电话来预定了包间, 但等他们人到了之后, 还是需要把菜重新点一下, 再把钱付了,才能坐下来有东西吃。
店里没有菜单, 只有收银台背后的墙上贴着一大幅用红毛笔写下来的价格单,总共也就十几个菜色, 和后世每家餐馆都会精美印刷的菜单完全不能相比。
陈招娣拉着赵家栋问他喜欢吃什么, 赵家栋瞅了一眼那菜名边上的价格, 咽了咽口水, 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这些寻常家里菜地就能种出来的瓜果蔬菜,怎么换了个地方, 就那么贵了呢?他左瞅右瞅也不敢开口,抬起头默默的看了赵国栋一眼。
“想吃什么就说吧,用不着忸忸怩怩的。”
赵国栋扫了赵家栋一眼,知道他肯定是被这菜价给吓坏了,平常让他每周吃一顿他们县中食堂的红烧肉, 他还舍不得呢, 到了这里, 红烧肉的价格都翻倍了,他肯定更舍不得了。
“再来一个红烧肉,一碗肉丝炒面。”赵国栋替赵家栋点了红烧肉,想着今天是李玉凤和李玉虎两人的生日,又加了一个炒面。
过去过生日可没有生日蛋糕这新鲜玩意儿,城里面倒是有,可那都是要提前几天预定,还硬邦邦一点儿不好吃的植物油蛋糕。
营业员把大家点的菜都记了下来,坐在收银台里面拨动算盘,最后道:“一共十五元三毛,再加两斤肉票两斤粮票,付了钱厨房就开始备菜了。”
陈招娣正要从钱包里拿钱出来,身后已经有人快她一步,把钱和粮票都放在了收营台上。
皱巴巴的钱被压得平平整整的,卷了边的粮票也叠得很整齐,一看就是有一个细心保管的主人。
陈招娣转身,看见是赵国栋掏的钱,急忙道:“国栋,快把钱收回去。”
赵国栋已经把钱和票都交给了营业员,黑黝黝的脸上带着诚恳的笑,开口道:“玉凤生日,那是您受苦的日子,哪能还让您请客呢。”
他倒是一点儿没把自己当外人,竟说出这样一句贴心的话来。
陈建英已经领着其他人去了包间,李玉凤见赵国栋没有跟上来,出门看了一眼,正巧就听见他说的这句话。
儿女的生日是母难日,陈招娣一辈子生了四个儿子一个闺女,在鬼门关上经历了那么多次,到了这把年纪,也没享到儿女的福分,反倒还要她请客吃饭,确实是不应该。
可现在,他们都还是一穷二白的人……但赵国栋的这份心意,李玉凤是明白的。
“妈,你就让他请客吧,你不让他请客,他还当你是看不起他呢?”
李玉凤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把营业员找的零钱一张张的摊平了,放回他那个手工缝制的,灰不溜秋的粗布小钱包里,钱包的开口处还缝着一颗老式金属嵌口,防止钱和票从里面掉出来。
也不知道这十几块钱他存了多长时间,但今天一下子都拿了出来。
“那怎么行呢?说好了今天是我请客……”陈招娣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李玉凤朝她使了一个眼色,陈招娣一下就明白了过来。
她闺女是想让她男人在别人跟前挣脸呢!
出门在外,男人付钱吃饭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赵国栋有这样的心,她确实不该拒绝。
陈招娣笑着道:“你这丫头,国栋的钱以后不是你的钱吗?也不心疼,他现在才刚起步,不该花他的钱。”
“他的钱怎么就变成我的钱了?妈的钱才是咱家的钱呢!”李玉凤笑了笑,拉着陈招娣往包间里去,转身看了一眼跟在她们身后的赵国栋。
他已经把零钱收好了,恭恭敬敬的跟在她们后面,做着一个乖女婿的本分。
……
在座的加上了赵国栋兄弟,正好九个人,不大不小的圆桌,刚刚好坐了一桌。
赵家栋还是头一次上饭店吃饭,看着放在自己跟前洁白的餐具,再想一想家里用的豁了口子的碗,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感觉。
上了菜,圆桌还是可以转来转去的,想吃什么菜,就可以把菜转到自己的跟前。赵家栋不敢上手,看见什么菜在自己跟前,就举着筷子夹一筷,深怕一会儿转走了,他就没得吃了。
冯志刚在这里存了一瓶开过的洋河,赵国栋就陪着他喝了两杯,他放下酒杯,想要举筷子夹菜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碗里已经躺着一块红烧肉。
国营饭店的红烧肉,可比县中的红烧肉更选料讲究,肥瘦适中的五花肉切成两公分的厚度,在砂锅中文火慢炖,佐以冰糖、老抽、话梅、以及适量姜葱,熬煮出最醇厚的味道。
赵国栋抬起头,看见李玉凤啜了啜筷子尖尖,偷偷的看了他一眼,俊俏的眉眼弯成了一弯小月牙。
酒过三巡,陈建英看着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站起来举着酒杯开口道:“今天是玉凤和玉虎的生日,我们请他们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大姐,来说几句话,发表一下感想,也鼓励一下两位高考考生。”
大家都是自己人,也用不着客气,陈招娣虽然是没什么见识的农村妇女,但她拉扯大了一对弟妹、又生养了五个孩子,算是经历了人生百味,可真的让她说,又说不出什么来。
“我有什么好说的呢?不过就是希望他们两个,还有三虎他媳妇,他们这次都能考上大学,为咱家争光,也为咱公社争光。”
陈招娣看着在座的一对儿女,叹了一口气道:“我是农村人,一辈子都在农村,我知道城里有享福的人,可不管是城里还是农村,在哪儿都有穷人,在哪儿也都有享福的人,我希望你们将来能做城里享福的人,而不是城里的穷人,要不然还不如留在农村种地。”
话糙理不糙,陈招娣的这一席话,不管在什么时代,都是忠言逆耳的大实话。而原身李玉凤……也是因为没有听她的话,最后成了城里的穷人。
……
吃过了饭,陈招娣和李三虎要回大队去了,李玉凤让李三虎先送了陈建英他们回学校,自己陪着赵国栋往纺织厂那边走走。
自从李玉凤上了学之后,两人的见面次数明显就减少了,周末匆匆见上一面,也就在一起吃一顿饭而已。
初秋的广安天气日渐凉爽,李玉凤穿着长袖衬衫,外面是绿色的军服,两只又粗又黑的大辫子垂在身侧。县中的校服就是绿军装,平常大家都这样穿,看上去很精神。赵国栋身上穿的是一件洗旧了的浅蓝色涤卡外套,原本的平头张长了一点,梳理的一丝不苟,除了肤色稍显黝黑,整个人挺拔帅气。
李玉凤在想刚才饭店付钱的事情,任由赵国栋抢着付钱,却不是真的舍得他花钱,但男人,无论是在什么场合,总要有他的体面。她的心里很清楚,赵国栋这些钱来的不容易,从小熟之后,他就跟着徐二狗学瓦匠了,生产队的工分都没有赚多少,照这样计算,今年大熟分红的钱赵家是不用想了,分到的粮食够不够他们一家四口吃上一年,那都还是未知数。
“一会儿我把吃饭的钱还你。”李玉凤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赵国栋道。
男人忽然抬起头看着她,一脸不解道:“谁要你还钱了?我有钱。”
“你又有钱了?你哪里来的钱?”李玉凤反问他道,学徒只能拿一半的工钱,赵国栋就算再得徐二狗的器重,也不可能违反这个规矩,徐二狗的徒弟可不止赵国栋一个人,这要是别人知道他厚此薄彼,闹出来了名声也不好听。
“师父给的。”赵国栋也没瞒着李玉凤,继续道:“这次农忙之后,我又在咱大队找了二十多个临时工,每介绍一个人,师父就给我一块钱的介绍费,这不就有了二十来块的外快了?”
“那你这二十来块,就这样一顿饭全花了?”李玉凤想起他那瘪了的钱包,心里还有些心疼,可她也不想拦着他那样做,任何男人,心甘情愿给自己的女人买单的时候,是他最帅的时候。
李玉凤撇撇嘴,又眨眼看了看他,忽然间走到赵国栋的跟前,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膊道:“那……下不为例。”
两人很快就到了纺织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