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 芷
赵国栋享受着雨水的洗礼,抬起头却在雨雾中看见一前一后两个身影在雨雾中跑远,他用大掌抹了一把脸,才看清那两人正是晌午被他们留在了公社的柳依依和刘振华。他们大概是一路走回来的,可还是没能赶在下雨之前回到生产队。
柳依依身上的衣服早已经湿透了,她将今天排队买回来的书护在怀中,但这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还是让那些书籍全都遭殃了。
刘振华在身后追赶着她,刚才没下雨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些不高兴了,虽然他不知道柳依依在生什么气,可当初和她说出那些绝情的话的人毕竟是自己。
他看着柳依依浑身湿透的在大雨中奔跑,脱下了外衣追上去,用自己的衣服盖住她湿淋淋颤抖的身子。
“你跑慢一点,小心摔倒。”
他的话才开口,柳依依却正好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听使唤的摔了下去,手里抱着的书全都掉进了泥水塘里。
柳依依看着那些被污泥弄的肮脏不堪的书,大声的哭了起来,她浑身湿透,转过头,一把推开刘振华的手,把他盖在身上的衣服扔到地上,倔强的从泥塘里爬起来。
她能在这个城里小白脸的身上得到什么呢?
什么都得不到!
除了他那长温文尔雅的脸,和带着对自己内疚的眼神,他什么都没有!他甚至连一辆单车都不愿意为自己租!
“刘振华,我们俩没关系了,你要是再这样对我,我就去告诉李队长,说你骚扰女同志!”柳依依扯着嗓子在雨雾中大喊,雨水弥漫了她的双眸,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落泪,但她现在的思想却是很明确的,她不应该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应该远离刘振华!
她喜欢过刘振华吗?没有!她只是舍不得在这样的艰难岁月中,对方偶然间给予的关心而已。
“依依,你别这样,也许我们以后还会有将来的。”刘振华觉得有些心疼,男人向来最受不住的就是女人的眼泪,是他先提的分手,是他先说要保持距离,可他就是没有办法阻止自己这颗见异思迁的心,在柳依依和李玉凤之间摇摆不定。
“去他妈的将来!我们不会有将来了!”柳依依怒火中烧,从泥潭中站起来,一瘸一拐的往前走,她走了几步,看见刘振华跟了上去,转过头狠狠道:“你别再跟着我!”
刘振华几乎被柳依依的模样吓坏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柳依依,完全想象不出像她这样的女孩子也能出口成脏,那雨中愤怒的神色,几乎和他认知中的柳依依完全不同。刘振华低下头,看着那几本被雨水泡烂的书,其中有一本是他新买的《牛虻》。
☆、第23章 第 23 章
赵国栋回家的时候,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赵阿婆点了一盏油灯在灶房里等他, 见他浑身湿透的回来,唠叨了起来:“怎么到这时候才回来?快去换身干净衣服, 我今天做了青菜烧油渣。”
光听见这个菜名儿,赵国栋的五脏庙就叽里咕噜的叫了起来,有些难耐的咽了咽口水。他中午没吃东西就上山去了,一直到现在才回来,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把收集来的蝉蜕用井水洗干净,沥去了水, 放在竹帘上晾晒。那一只只隔了一个冬天才被人从大树的最高处发现的蝉蜕, 像是又被赋予了生命一样,看上去清透、精神,很快就要成为李玉凤手中的一盏汤药。
赵国栋装了一碗饭, 夹了几筷子的青菜盖在碗上,蹲在门口吃起了饭来。
寡淡的青菜因为有了油渣的滋润, 泛着油亮的光泽,赵国栋大口大口的把饭咽下去,又小口小口的品味着油渣被煮熟后的那种绵软香酥。
虽然经历了一整周的农忙, 但他浑身的劲儿好像又都回来了。
赵国栋一边扒饭,一边看着门口的小路,果然瞧见一个傻乎乎的小男孩从自家门前的竹篱笆外走过, 他喊了一声让他进来。
小男孩的脸脏得和小花猫一样的, 看上去楚楚可怜, 正是赵家隔壁老陈家的孩子。
这第八生产队以前叫陈家宅, 陈姓是这里的第一大姓,祖辈上也都有些亲戚关系。
赵国栋见小男孩走了过来,放下了碗筷走到房里,把白天李玉凤给他的那块寸金糖拿了出来。他把那些蝉蜕捧到了一个藤条编织的小篮子里,伸手把寸金糖递给那个男孩道:“知道给谁吗?”
小男孩一看见糖,刚才还毫无神采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嘴角顿时流下了口水,发出巴扎巴扎的声音。他一个劲的点头,伸着小手往李家那边指了指。
之前赵国栋和李玉凤娃娃亲还在的时候,有时候他上山抓到什么好的野味儿,也会让陈阿呆悄悄的送一些给李家。
但这是他和陈阿呆两个人的小秘密,陈阿呆小时候得过脑膜炎,烧坏了脑子,现在连话都不会,自然不会走漏了什么风声。
……
李玉凤拿了大棒骨回家,就让陈招娣给炖上了。农村的土灶炖出来的大骨头烫特别美味,文火熬炖两个小时之后,汤色都是奶白奶白的,灶房里飘着一股大骨汤的香味。
她最近开始和陈招娣学着做一点家务,刚刚学会了给土灶点火。
虽然知道三四十年后的社会连这种土灶都会成为历史,但现在的老百姓还要依靠它来做一日三餐。
陈招娣看见坐在灶膛边上的李玉凤满脸都是汗,把她拉了出来道:“丫头,外头歇着去。”陈招娣是真舍不得李玉凤碰这些家务的,可她也知道闺女长大了总要嫁人,要是到时候连生火做饭都不会,将来吃苦的还是她自己。所以,当李玉凤提出要学用土灶的时候,陈招娣就答应了。
不过现在既然学会了,那就不用她继续干了。
李玉凤的脸颊被灶膛里的柴火薰得通红,她从小板凳上站起来,拿着帕子擦了擦自己脸颊上的汗,低头时候却看见上面还沾着一些浅色的汗渍。
这块帕子晌午的时候她借给赵国栋擦过,也不知道为什么男人那么大的汗味,就轻轻的擦了一把,都能留下一个印子来。
可说起来也是奇怪,明明是有些小洁癖的自己,看见这上面的汗渍,竟然不觉得很脏……
李玉凤高高兴兴的从灶房出来,在井口边上打了一小桶的清水,搬了小板凳坐在边上,慢悠悠的拿着肥皂搓她那一块有些发黄的白手帕,嘴里还不自觉的哼起了小曲儿。
刚刚下过一场阵雨,这时候正是旁晚最凉快的时候,李玉凤把手帕绞干了,转身晾到屋檐下的时候,眼睛的余光忽然间瞧见一个影子从她背后闪过。
她飞快的扭头,见身后并没有人,只是门前自留地里的玉米秆子晃了晃。
李玉凤抬头,看见一个藤条编织的小箩筐不知什么时候挂在了门口晒鞋的竹竿上。她走过去看了一眼,差点儿被里面的东西吓了一跳,等她认出来这是些什么东西之后,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动,从她的鼻腔里冒了出来。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实诚的男人呢?这种大热天去给她找这些东西?要是大夫给开的药是去摘天上的星星,他难道也会为了她上天吗?
李玉凤从竹竿上取下篮子,转身往回走了几步,却感觉到身后的玉米杆子又晃了几下。
这时候四下里又没人,既然他把东西送了过来,说两句话又算什么?
“你出来吧!我都瞧见你了!”李玉凤索性用起了激将法,站在玉米地跟前喊道。
里面的人肯定是听见了她的话,玉米杆子一下子就不晃了,但也不见人出来,李玉凤心里便有些小不爽,提着篮子吓唬他道:“你要不出来,我可把这些东西给倒了,看着怪吓人的!”
她这话一开口,玉米杆子又飞快的晃了起来,李玉凤抬头,却见到一个小男孩从苞米地钻出来。
他一脸惊恐的看着李玉凤,一个劲的摆着双手,好像真的很担心她把东西给倒了。李玉凤看见他嘴里含着糖果,破破烂烂的口袋里露出半张糖纸来,正是白天她给赵家栋的那一颗。
“他给你糖吃,让你来给我送这些吗?”李玉凤蹲下来,拿了那糖纸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