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有青木
申屠川垂眸看向空了的杯子,许久之后掌心发出清脆一声响,再看原本完好的杯子,已经在他手心里碎得彻底,尖锐的瓷片刺进手掌,瞬间有鲜红的液体顺着掌纹往下滴。
窗外第一场小雪飘然而至,预示着冬日的到来。
当日下午,季听捧着手炉坐在窗前,看着外头的雪簌簌的往下落。
“太后娘娘,这么冷的天儿,这样开着窗子可是会生病的。”一个貌美小太监走了过来,在离她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既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季听看他一眼,头疼的叹了声气。小皇帝送来的几个人都挺安分的,只有这个眉眼和申屠川有两分相似的总想接近她,却偏偏每次都十分懂礼,叫人挑不出毛病,还总是一副关心她的模样,她就是想找茬都不知道该怎么找。
“奴才帮您把窗子关上吧。”小太监细声道。
虽然同是身子残缺的人,申屠川的声音就永远不会给人尖细的感觉,反而因为他的形象,整日里透着沉稳,季听很多时候都会忘了他的身份。
季听看了满眼期待的小太监一眼,想了想道:“你去叫人烧壶热水来,哀家想擦擦脸。”
“是,奴才这就去。”听到她使唤自己,小太监惊喜的离开了。
季听抿了抿唇,在他走后立刻拿着手炉跑了出去。凤栖宫里自从多出四个小皇帝的眼线,她就没有以前那么自在了,但每次出去溜达的时候,这些小太监总会跟上,扰得她烦不胜烦。
现在有机会可以自己出去走走,她当然不肯放过,匆匆出了凤栖宫后一步也没敢停,生怕后头有人跟上来,直到路上一阵冷风吹来,她才恍然自己没穿披风。
是冒着被小太监缠着的风险回去拿披风,还是受点冻自由的溜达一下,季听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远离凤栖宫后,季听漫无目的的四处闲逛,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了司礼监附近,她看着被填平的池塘顿了一下,垂眸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小雪落在她的肩膀上,很快便被体温融化,肩膀上直接洇了一片。这让她想起刚入宫的时候,那天下着小雨,她的肩膀也是这样。
季听唇角轻轻扬起,走到以前荡过的秋千处后停了下来,想了想用袖子将上面的一层薄雪拭去,直接坐在了上面。自从那几个小太监来到宫里后,她已经很久没动过院子里的秋千了,现如今坐在这里,自己晃两下竟然也觉得有趣。
她一个人傻子一样独自晃秋千,手炉放在腿上,将腹部捂得热腾腾的,反倒是两只抓着绳子保持平衡的手,此刻冻得有些发红。
正当她一个人玩得开心时,不远处的墙角处拐过一道身影,她下意识的看了过去,猝不及防的与一双熟悉的眼睛对上了。她瞬间将脚放在地上,稳住自己后站了起来。
几日不见,他似乎瘦了些,下颌线锋利得如一把刀,原本就俊朗脱尘的脸如今更是英俊逼人,他今日穿着黑色绣金衣衫,外头披了件深紫色玄武披风,整体偏暗的行头衬得他唇色更红、肤色更白,整个人都多了一层距离感。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并不近,季听正犹豫是假装没看到还是主动打招呼时,他已经朝着自己走来了,每一步踩在薄雪上,都留下了一个清晰的脚印,就像在她心上留下痕迹一般。
季听紧紧捏着手炉,正思考第一句话该说什么时,突然看到他手上包扎的白布,一句话瞬间脱口而出:“你手怎么受伤了?”
申屠川定定的看她一眼,随后垂下眼眸:“一点意外。”
“伤得重吗?”季听皱眉。
申屠川朝她伸出受伤的手:“太后要拆开看吗?”
“……伤在手上,想必是没什么事的。”季听以为他在拒绝自己的关心,于是讪讪的摇了摇头。
申屠川的眼神暗了一瞬:“看来太后适应得比我相想象中要好。”
“嗯?”季听不解的看着他。
申屠川不语。
季听抿了抿唇,看着他泛红的手,最终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将热热的手炉递了过去:“督主大人日理万机,一定要保重身子才行。”
申屠川看着她手里的东西,沉默半晌后手指便放在了披风带子上,季听看到他的动作怔了一下,眼眶里渐渐积蓄热意。
然而申屠川还没解开,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尖细的嗓音响起:“太后娘娘!您怎么也不等等奴才,穿这么薄便出来了,仔细您的身子呀!”
话音刚落,一个相貌偏中性、看起来唇红齿白的小太监便跑了过来,一边絮叨一边给季听披上披风:“太后您也真是的,怎么能这么贪玩,若是冻坏了奴才定是要心疼死的……”
“行了,哀家自己来。”季听说着往后退了一步,低头自己系披风的带子,几乎不敢抬头去看申屠川。
然而即便她不看他,也能感受到从他身上释放的冷气,再看一眼小太监和他有些相似的眉眼,心里叹息一声。他估计要气死了,可她当着小皇帝眼线的面,她又不能过多解释,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偏偏小太监还不消停:“呀,奴才没看到督主大人,给督主大人请安。”
“你满心只有太后,看不到本督也是正常,”申屠川声音冷淡,可季听偏偏听出了话中的冷意,“太后娘娘有如此贴心的人相伴,恐怕在后宫也不会无聊吧。”
她讪笑着抬头,和他对视一眼后尴尬道:“督主说笑了。”
“太后娘娘,热水已经好了,您随奴才回去吧,奴才伺候您。”小太监压低了声音说,说完申屠川的眼中便迅速积聚了一场大风雪。
季听:“……”她现在确定了,这狗屎玩意儿就是故意的。
她深吸一口气,故意大声道:“不过是擦把脸而已,哀家难不成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了?还用得着你伺候?”
“奴才来凤栖宫便是伺候您的呀,您也知道的。”小太监说着,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仿佛他和季听已经发生过什么了一般。
季听下意识的看向申屠川,看到他黑沉的目光后皮儿都绷紧了,刚要开口,便听到他淡淡道:“今日雪景尚可,娘娘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也正好无事,不如一同去御花园坐坐?”
这是他隔了快一个月之后,第一次主动邀约,季听恨不得这就跟他走,然而眼线就在旁边,若她此刻跟他走,恐怕一刻钟后皇上便会得到消息,日后他们的路便要艰难了。
申屠川本以为她会立刻点头,然而等了片刻却等来她一脸为难的表情,双手在披风下不由得渐渐握紧,直到凝固的伤口崩裂,重新有鲜血流淌,他才从疼痛中稍微缓过神来。
“还是不了吧,雪景虽好,可在外头久了还怪冷的,哀家就先回去了。”季听客气的说完看了小太监一眼,示意他一起离开。
季听不敢看申屠川的表情,低着头快步离开了,跟在她身后的小太监笑得开心,仿佛她是为了自己才拒绝申屠川的一般。
二人走后,偌大的空地上只剩下申屠川和秋千,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季听回去的路上,心里的郁闷越积越多,虽然身后小太监一直很守规矩,她还是讨厌他了,一回到宫里便斥他退下,将贴身嬷嬷叫进了屋里。
两人在屋里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后,嬷嬷出来将宫人聚到一起,将以前表现好的都遣到各院中主事去了,只在凤栖宫内留下皇帝给的四个,还有总是溜奸耍滑倚老卖老的。
宫人突然少了一半还多,宫里的事却还是要做的,于是只能一个人做两三个人的工作。原本就在凤栖宫当差的那些人不愿累着自己,于是便开始欺压这四个,反正这四人是皇上派来的一事无人知晓。
四个小太监突然起早贪黑的忙了起来,每次干完活几乎倒头就睡,再顾不上季听这边。
等到把这几个人治得差不多了,隔了两日的晚上,季听换了宫女的衣裳,顶着月色偷偷出了凤栖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