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似乎这个话题牵动了她满腔愁绪,顿了顿,许娘子第一次主动道:“他没什么本事,考不中又不愿意做活,便将我卖给一个本地财主做续弦。”
说到这里,她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久远的仇恨和解脱交织的复杂表情,让她原本清秀的脸看上去有些扭曲。
“他死了,我半点不伤心,他虽不是匪,可关起门来在我身上做的,却比匪盗还不如!”
晏骄明白许娘子为什么能熬下来了,不由得对这个苦命的女人更添几分同情。
她本是秀才的女儿,如果爹娘是个正经本分人,或许本该嫁给一个朴实本分的读书人为妻,哪怕不能皇榜高中,可至少会安稳一生。
但她没有,她的第一任丈夫便毫不留情的将她尚未来得及绽放的人生拖入深渊……
或许在许娘子的心里,跟着原来的丈夫或是水匪,并没有什么差别。
不过都是行尸走肉罢了。
许娘子望着地面怔怔出了会儿神,忽自嘲一笑,“至少那水匪,杀了人抢了银子之后,还会对我嘘寒问暖……”
这笑简直比哭还叫人难受。
没什么好问的了,晏骄也问不下去了。
她不由放软了声音,拉着许娘子的手道:“都过去了,你还年轻,待尘埃落定再好好寻个出路,日子还长着呢。”
许娘子低头瞧着她抓着自己的手,红润、纤细、有力,连指甲缝里都透着满满的活力。
跟自己截然不同。
是啊,日子还长,可她却已经太累了。
晏骄又安慰了许娘子几句,叫人在租的小院里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对许娘子道:“你先歇着,有什么事儿,好好睡一觉再说。”
许娘子盯着她看个不停,安安静静的听她絮絮叨叨的安排,柔柔的笑了下,“你是这几年来,头一个待我这样好的人。”
晏骄一怔,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女人,嗨,也没什么。”
许娘子直直的看了她许久,好像想说什么话,可过了好久,却只是深深的福了一福。
晏骄重新回到前头的时候,许娘子口中的铅箱子已经被挖回来了。
正如她所言,其中一个箱子里放的是银两和各色贵重的珠宝首饰,另一个扁平的小箱子,或者说小匣子里则是用油纸包裹了六七层的账本。
那水匪头子不识字,记账本用的也是水手之间惯用的一种特殊符号,庞牧他们都不认得。
不过这没关系,因为活着的水匪还有很多,随便一个人就能认出来。
看过账本之后,晏骄不得不承认能拉起百多号人的阵仗,那水匪头子还是有点头脑的。
他也知道官府不可能真的放任自己在眼皮子底下胡闹而不管,可如何行贿,却是一门大学问。但显然他在这方面很有些无师自通的天分。
根据虎狼潭周围行政区划和衙门的分布,他将诸多府州县分成几大类:
单纯是县城的,不管,直接行贿上一级州官,因为县令基本不可能越级上报,所以只要堵住州官的嘴就行了。
如果是府城和州城、县城并存的,那么就直接贿赂知府,只要打点好带头的,下面的还怕什么呢?
其实他们每年贿赂几位官员的银两并不算多,给薛路的也只有千八百两,但对薛路而言,虎狼潭也不过一个随时都可能离去的泥潭罢了。即便真的下死力气整治匪患,功劳也不会太大,既然有钱拿,何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左右一去不返的人年年都有、处处都有,谁有证据证明人就是折在虎狼潭?而那些水匪都是亡命徒,平时又分散,但凡有一个漏网之鱼,他都会有危险,何苦来哉?
看完账本之后,庞牧问小六,“小五那边还没消息?”
小六点头,“薛路还真是沉得住气。”
恐怕就连薛路本人也没料到,那一伙大字不识一个的水匪竟然还有记账的习惯。
小八觉得有点儿难以想象,“薛路堂堂知府,竟然只要几百两就能封住嘴?”
也太不值钱了吧?!
庞牧抖着账本道:“他出身寒微,也没有特别过人的功绩,听说这几年是牟足了劲儿往上爬。既然如此,少不得使银子打点,可就他那点身家和背景,哪里经得住折腾?蚊子再小也是肉,能划拉点儿是点吧。”
知府明面上的俸禄才多少?一千两,着实不算少了。
齐远皱眉道:“可就算有这个账本,也不太可能一口气扳倒薛路吧?”
谁又能证明这账本不是污蔑呢?最多也只是怀疑罢了。
晏骄斜眼看着他,啧啧几声,“你太嫩啦。对绝大部分朝廷官员而言,这种程度的怀疑已经可以算作致命伤。”
齐远失笑,上上下下将她打量几回,啧啧道:“到底是晏大人,如此深思熟虑。”
众人正说笑间,韩简那边却来了消息:账本上的一个叫黄本的知州本就因为离间计而惶惶不安,得知官军剿匪的消息后直接崩溃,意图连夜逃跑,结果被提前埋伏在四周的士兵捉了个正着,已经在往这边押送了。
众人大喜,“真是雪中送炭啊!”
黄本到时已经是夜里了,晏骄正要跟庞牧一起审案子,小六却进来道:“小银说许娘子那边不大对劲。”
许娘子之前叫了一回热水沐浴,然后就说要休息,外头的人也没打扰。
因晏骄怜她身世,特意嘱咐小银多照看些,才刚小银便亲自过去送饭,结果敲门却无人应答。
晏骄心里没来由的一咯噔,忙跑过去一看,果然见里头黑漆漆的,一点儿光亮也无。
她抬手敲了敲门,没有动静,暗道不妙,直接抬腿踹门而入,结果映入眼帘的便是悬在半空中的两条腿。
片刻死寂过后,小银的惊叫划破天际。
许娘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