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这个,嘶,让你小子一说,好像还真是。”
最初何明还没往这上头想,然而众人却在第一时间就主动帮他定了性。
听清大家喊的什么之后,何明脑海中有瞬间空白,然后嗡的炸开一朵黑色烟花:报应来了!
世人只知守备统帅何明年轻有为威风凛凛,却无人知晓他怕鬼。
他心脏从未像现在这样狂跳不止,一股凉意从后脑勺直冲天灵盖,回过神来时,掌心都布满了黏腻的冷汗。
何明本能的攥住掌心的观音坠子,想要祈求保佑,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下属们意味深长的视线令他如芒刺在背,百姓们指指点点的议论让他坐立难安。
活人再如何难缠,总有应对之法,可这死人?
而当有人过来汇报,说刑部执意要求转交穿云的尸体时,何明脑海中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啪的一声断了,当即拍案而起,反手给了对方一个耳刮子,高声骂道:“糊涂东西!京师守备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刑部插手?本官要人犯裴以昭他们不给,如今反倒跟本官要起东西来了!”
那人被打了一个踉跄,口中腥甜蔓延,也起了几分火气,“莫非大人忘了?刑部主管天下案件,如今穿云死因存疑,他们要求转交验尸并无不妥。”
前任守备统领在任多年,可从没动过兄弟们一根毫毛!
之前何明带着几个人埋伏在惠云楼,刚开始大家还以为抓什么穷凶极恶的犯人,可等看到被拿住的是裴以昭时,心中顿觉疙疙瘩瘩的。
都是在京城地界混的,裴以昭是个什么脾性,外头的百姓不清楚,难道他们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不知道?若说这世间还有真汉子,铁和尚绝对算一个!
可朝堂上的事情,本就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他们不过下头的小虾米,拖家带口的,也不敢胡乱插手。
然而如今形势风云变幻,先是邵离渊力保裴以昭,就连圣人都同意暂不移交;后又有不让须眉的女捕头接案;何明自己尚且快洗刷不清了,守备军中众人自然越发躁动。
常言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若无服众本事,那就要做好随时被反噬的准备。
何明端坐案后,眼前明明摆着公文却无暇浏览,下属的话也听不进去,脑子里只乱糟糟的,翻来覆去都是“他们来报复”的念头,可到底是哪个?
他不愿意细想,也不敢细想,甚至觉得这屋子也不能待了。
“本官有事出去一趟,”何明硬邦邦丢下一句便头也不回的走了,“不许刑部的人得逞!”
待他离去后,那下属冲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带血沫的口水,“什么玩意儿!”
“兄弟,”另一个在外头等着的见他半边脸都红肿了,也觉气愤,“刑部的人还在前头等着呢。”
“管事的都跑了,你我不过蝼蚁,何必打肿脸充胖子瞎掺和?”那好心报讯却挨了打的人磨牙道。
谁都知道刑部的人难缠,关键时候你何明不顶上,却拿兄弟们做填旋……
既然你不仁,就别怪兄弟们不义!
突如其来的鬼火直接将何明整个人都搅乱了,他迫切的想找点安慰和指望,可家中长辈和浑家皆是普通人,甚至不知道自己背地里干过什么,这种遇鬼的事情,说也无用。
胡思乱想间,何明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站在太傅府前,心头一动,突然就生出几分希望。
是啊,自己替太傅办了那么多事,他又对自己一向器重,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然而等苏玉暖真的抽空见了他,听他结结巴巴的说出所求之事后,顿时拉下脸来,“你着急求见,就是要告诉老夫说你见鬼了?”
此刻夜色已深,苏玉暖已经歇下了,可听管家说寻常不登门的何明神色慌张,恐有大事发生,这才披衣起来,谁知就听了个半吊子鬼故事。
“放肆!”苏玉暖勃然大怒道,“你是在戏耍老夫吗?!”
他已有许多年未曾遇到这般荒唐的事,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何明一愣,急的满头大汗,忙跪地道:“太傅,卑职不敢。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几十号人都瞧见了的,如今不过小半个时辰,城中早已传遍,您尽可派人去核实,卑职真的没有说谎啊!太傅,还请您救救卑职!”
他出身寒门,出卖了所能出卖的一切,好不容易才爬到如今地位,来日还有大好前程。若一朝跌落,这辈子就完了!
“老夫从不信什么鬼神邪说。”苏玉暖冷漠道,旋即又微微蹙眉,“你说不过半个时辰,满城都传遍了?”
方寸大乱的何明点头如啄米,已经没有余力分辨苏玉暖话中含义,“确实是鬼火,卑职以前见过,还有,还有阴风”
他分明是个十分硬派的汉子,平素腰杆挺直下巴高抬,十二分的果敢无畏,可此时却佝偻着背跪倒在地,内里衣裳都被冷汗湿透,紧紧贴在身上,面无人色。
这是真的打从心底里怕了。
“住口,胡言乱语!”苏玉暖只觉得此人疯了,“不过区区雕虫小技,竟就令你乱了阵脚,难不成你的胆子是纸糊的?”
“大人,是真的!”见苏玉暖一味否定,何明是真的要疯了,“卑职”
“不必再言!”苏玉暖却已经没有听他继续胡扯的念头,当即起身,拂袖而去。
“大,大人!”何明本能地追了几步,结果刚出门就被人拦住。
“何大人,更深露重,太傅也要休息了,您还是请回吧。”那人客气而冷硬地说。
何明不甘心的朝着苏玉暖的背影喊了一声,对方好似没听见一样渐行渐远,绣着精致仙鹤祥云纹样的外衣在身后高高扬起,随风舞动的布料褶皱凹陷出一个弧度,像极了嘲笑的嘴脸。
本朝没有宵禁,每日城门关闭后各处营生不受限制,这也就导致了许多衙门彻夜灯火通明,就好比现在的刑部仵作房。
“大人,尸体已经在解剖房安顿好了,”郭仵作道,“咱们是等天亮还是现在就开始?”
他没过考核期,阿苗还没正式出徒,眼下都不具备独立解剖验尸的资格,所以每次都要等晏骄或其他得到刑部认可的仵作在场。
二更的梆子已经敲过,白日的燥热早已彻底褪去,带着水汽的凉风穿梭在各个角落,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竟也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不知是否心理作祟,刑部的人总说仵作房一带常年比其他地方更加阴冷。
晏骄打了个哈欠,往嘴里丢了颗酸辣味的话梅,瞬间口水泛滥,五官都挤在一处,刚冒上来的那点困意瞬间消失无踪,“唔,时间就是生命,大家加个班吧。”
说着,就把装着话梅的小荷包递给郭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