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大禄朝对大夫还是挺宽容的,太医院的太医们只要不当值,都可以去给外头的人看病,不少达官显贵皆以能请到太医为荣。
“你那算个屁!我,我从去年年底就开始排了,眼瞅着这又快过年了,连个鬼影儿都没得!”一位刑部员外郎不屑道,仿佛这事儿有什么可吹嘘的一般。
众人闻言肃然起敬,“敢问老兄请的哪位?”
那员外郎朝里头一个老头儿努了努嘴儿。
众人顺着看过去,继而哗然,纷纷大骂道:
“你他娘的这不是活该么!”
“敢请方院首?你咋不请华佗!”
“等吧,再等十年也轮不上你!”
那方太医乃太医院院首,圣人太后赞不绝口的人物,是京中王侯贵胄的座上宾,连他们家人病了都要好声好气的赔笑脸的,你一个区区刑部员外郎竟也敢觊觎他老人家?真是癞□□想天鹅屁吃!
那员外郎给众人骂的有些下不来台,又胡乱嘟囔了几句,突然异想天开道:“哎,你们说咱们平时请都请不到,如今他们巴巴儿送上门来,要不咱们请晏大人从中说合说合,把家人接了过来,叫他们顺手搭个脉?”
众人看向他的眼神已经不知该如何形容了:这没长脑子的夯货真是自家同僚?
才说了你不知好歹,这会儿就又疯魔了?
有人幽幽道:“顺手干的事儿,倒也未必不成。”
那员外郎终于听见一个赞同的声音,喜得见牙不见眼,才要说话,却听那人话锋一转,“反正剖一个也是剖,剖十三个也是剖,左右顺手的事儿,再多三两个估计也不算什么。”
众人先是一怔,继而哄堂大笑起来。
那员外郎反应了半天才回过味儿来,一张脸涨成猪肝色,扭头骂道:“呸,你他娘的才剖!”
那人抱着胳膊笑道:“你这厮就是占便宜上瘾,也不想想里头的人都是什么身份,今儿是来奉谁的命来做什么的,巴巴儿地要往人家眼前凑,不剖你剖谁?”
众人笑骂时,里头已经准备开始了。
方院首作为太医院的代表,朝晏骄拱了拱手,“晏大人,您看,这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后头一群老头儿跟着点头,显然已经等不及了。
晏骄环视四周,问负责记名点卯的衙役,“都到齐了吗?”
那衙役苦哈哈道:“何止到齐了,还多了约莫三成,都是自带的徒弟,劝都劝不住。”
晏骄就扭头去看众人,众人纷纷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一个个老脸微红,显然都知道自己做的不地道,可谁也舍不得这诱惑。
新鲜的尸体解剖啊,他们这些人当了一辈子大夫,还没看过人里头长什么样儿呢!
嗨,这么一想,还不如仵作呢!
晏骄失笑,无奈的摇了摇头,对众人道:“这人数有点多啊,前头一围后头的就甭看了。这么着吧,等会儿叫人搬些桌椅板凳来,年青的大夫和以前经手过尸体的仵作都在外围站站,左右尸体充足呢,咱们先拿几具练个手,然后再分组进行如何?”
原本不少人都做好了被撵的准备了,谁知峰回路转,一听这话都喜不自胜的点头,“好好好!”
只要能看,谁还在乎远近?别说站在桌子上,他们今儿都准备爬树了呢!
在这些人心中,今日无疑比本案宣判当日更有纪念意义,晏骄还特意提前准备了一大条红绸子,临时拉了方院首、张仵作等几位比较有权威的人物来做了个剪彩。
众人第一次接触这个,激动之情难以言表,甚至无师自通的相互谦让起C位来……
闹归闹,稍后进入正题后没一个含糊的。
一群须发皆白的老头儿们此刻顾不上什么门派之别、政见不合,全都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屏气凝神的往里看,而经验最丰富的晏骄就是那个操刀的。
她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分明应该是挺血腥的事情,可给她做起来,竟也带了几分诡异的美感。
众人不断随着她的讲解点头,发出整齐的惊呼和叹息,又有人不断指出古籍中记载的错误之处。
须知手绘本本就和实物有区别,而一幅图经过不同人的手口相传,中间又会无法避免的出现偏差,等传到大家这里时,有些地方的误差已经非常大了。
一具尸体解剖完成后,晏骄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对众人道:“大家轮流近前看看吧,如果有手套破了的,一定马上提。”
结果看着看着,有人竟呜呜的哭了起来。
晏骄循声望去,就见是一位约莫六十来岁的老太医,豆大的泪珠顺着面颊滚滚而下,好不凄惨可怜。
“唉,晏大人见笑了,也莫要怪他失态,”第一轮看完的方院首感慨道,“他原本有个老妻,早年体内长了东西,非破体之术不能救,可我们这些人空有济世救人的名号,却无人敢下手……最后她被病痛折磨了两年才撒手人寰,人都干瘪了。”
若只是简单的取个碎骨之流倒也罢了,可真正的破体之神技基本已经失传,就连他也只是听过,未曾亲眼相见,实在没有一点儿把握。
若贸然动手,很可能直接就把人治死了;可若不动手,仅凭汤药和金针,反倒能维持几年。
晏骄叹了一声。
“所以,晏大人此举,可谓造福世人,可当长生牌!”方院首突然朝她一揖到地。
晏骄吓得跳了起,“不不不,您快别这么说,我也不过拾人牙慧,随口提了几句罢了!”
方院首笑了,捋着胡子道:“事情经过我早已知晓,无论晏大人如何自谦都已无用。”
顿了顿又自嘲一笑,“实不相瞒,其实我辈之中不少人都曾想过光/复神技,奈何此举太过有违伦常,无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出……”
他们不甘,不满足于现状,却又唯恐失去到手的一切,怯懦的缩在安全的角落自怨自艾。
直到一个曾被他们看不起的女子,一个仵作勇敢地站出来。
她已经有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名望、地位、家人和圣人的宠信,根本没有必要冒险,难道她不怕吗?
从邵离渊口中得知真相之日起,这些想法便在方院首脑海中萦绕不去,令他敬,令他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