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乔栖
“絮儿……”
柳如是唤了一声后咳嗽不止，柳絮瞬间顿住脚步回转过来，眼底的泪水再次喷涌而出，面容焦急不知所措道：“爹爹爹爹你别激动，絮儿不去，絮儿哪也不去。”
孟彦非进来的时候柳絮像只受惊的小白兔，眼眶红红的，眼角的泪珠儿像珠串一样一串接着一串。
孟彦非刚欲抱拳行礼便被柳如是制止了，柳如是唤他过来，孟彦非没有丝毫犹豫走了过去。
柳如是强撑着虚弱无力的身子起身，颤颤巍巍地抓住柳絮的小手放入孟彦非宽厚有老茧的大掌内，孟彦非感受着掌心温暖怔怔地看着柳如是。
柳如是重重的拍了拍他俩紧握的手，而后欣慰地看着孟彦非，道：“我这辈子最放不下的便是我这女儿，虽然她看起来坚强，其实她很脆弱，有时候还有点娇气，总是喜欢拧着你的肩膀向你撒娇，连拒绝都拒绝不了……”
孟彦非静静听着，听得很认真。
“我这女儿自幼失了娘亲，所以最是注重感情，有些事一旦认定就一股脑儿撞上去，待为父去世后，我希望你能替我多照料她点，若是她不吃不喝闹情绪，你呐，尽管骂她……
我不求她过得多顺遂安隅，只希望往后的日子你多担待，若是她做得不好你尽可责骂她，但千万不要抛弃她……”
柳如是说了很多很多，说到最后似回光返照般很是精神，孟彦非看着他郑重其事道：“岳父放心，彦非自会好好护着她。”
柳如是当即笑了，笑声中透着几分释然，而后看着孟彦非接连说了几个好：“好好好，我家絮儿就托付给你了。”
柳絮在一旁擦着眼角的泪珠，打湿了整件衣袖。
她不能哭，哭了爹爹会担忧。
交代完孟彦非后，柳如是将柳絮单独留了下来，周围的丫鬟小厮早被福管家唤了出去，只有孟彦非因担忧长身而立立在庭院内。
夜幕下四周一片寂静，柳如是感觉自己身上的病痛正在慢慢消失，而后趁柳絮去点红烛悄然起身，行至窗边。
柳絮点完红烛便见父亲穿着中衣立于窗前，那瘦弱的身子在红烛摇曳下更显纤细。
柳絮怔怔地盯着爹爹的背影，曾经的爹爹在她心中是高大威猛无所不能的，她想要天上的月亮他都能想办法替她摘下来。
但如今的爹爹像断线风筝，摇摇欲坠。
柳絮拿了件褐色外套走到柳如是身侧缓缓替他披上，柳如是淡然回头，唇角挂着似有似无地幸福：“你娘亲呐和你一样，秀外慧中，为父时常感叹自己三生有幸，竟能娶到你娘亲。”
柳父淡淡闭上眼睛，声音似远处的青山虚无缥缈：“但为父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也是你娘亲。”
柳絮眼眶红红坚强地忍着泪，听父亲的话。
柳如是说了很多，从他们的相爱谈到了生女，眉眼间漾着浓浓幸福，幸福的光辉下他脸上的苍白似少了少许，多了两分鲜活。
“我这辈子不但没有保护好她，反倒让她牺牲自己保护我。”
柳絮轻唤道：“爹爹……”
柳如是似没听见依旧自顾自的说着：“爹爹这一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遇见了你娘亲，但她遇见我仿若不幸，不仅坏了名声还被世人指指点点……她那样秀外慧中有才有貌的女子，竟为了我……咳咳……毁了自己的名声，我有愧于她……”
说到最后柳如是突然激动起来，情绪十分不稳。
柳絮忙起身扶他轻拍着她的后背，柳如是闭了闭眼缓了会继续说道，只不过声音有点冷：“这梦姨娘她怎敢诬陷，毁了你娘亲百般替我维护的名声……”
柳絮有点不解，娘亲到底做了何事？
这些事她上辈子没有听柳如是提过，所以并不知晓。
“你娘毁掉自己的名声，保全了爹爹地自尊，每每想到此事，为父羞愧难当。”
柳絮静默没有出言，继续听柳如是说道，她能感觉到爹爹在颤抖，就连那语气也变得哀愁起来。
柳如是闭上眼睛带着愁绪说道：“当年你祖母见我和你母亲结婚五年只生了你没有怀上孙子，当即急了，寻了先生替我和你娘亲诊治。
其实为父知晓是自己身子出了毛病，不能再有子嗣，但碍于面子，我选择隐瞒下来。不曾想你祖母会请先生前来，我当时别无他法，想一死了之。
而你娘亲发现后，扇了我一巴掌，厉声呵斥我，最后还挺身而出，说自己身子出了毛病，无法怀有子嗣……
她一个女人呐，竟然比我这大男人勇敢。
想在想想，为父当真懦弱，一个大男人竟比不得你娘亲这么个弱女子——”
柳絮听着听着就落了泪，眼神里尽是震惊之色，上辈子父亲也只有她一个子嗣，她本以为是父亲挂念着娘亲，这才没有其他子嗣，没想到……
说出深藏于心的秘密后，柳如是松了口气，脸上尽是释然之色。
若不是他听闻梦姨娘等人又来闹事，他怕会带着这个秘密入土为安。
柳如是微微抬头：“所以絮儿，那梦姨娘怀的子嗣不是为父的，为父同你说明这一切就是让你不要受梦姨娘蒙骗，为父，只有你一个孩子……”
柳絮当即泪崩：她早就不是豆蔻年华少不更事的少女，子嗣一词有多重，她上辈子就已经知晓了，可是她的爹爹竟为了不让她受人蒙骗，自揭伤疤。
柳如是说完后唇角兀自勾笑：我好像看见你娘亲了，她在朝我笑，像是在夸耀我勇敢一样。
柳如是边说边痴迷的伸出手，嘴边的呢喃声渐行渐远最后归于尘土，而那伸向远方的手也蓦然垂落，只留下微红的烛光轻轻摇曳。
柳絮一把抱住柳如是，柳如是双眼紧闭眉眼间带着安详。
柳絮眼眶内的珠串再次止不住的往外冒，她不停地唤着爹爹，想要唤醒柳如是。
庭院内的孟彦非一直关注着内室动态，一听见柳絮的哭喊声便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
目光所致处，女子正发狂似地晃着怀中男子，嘴里不停地唤着爹爹。
他忙走过去伸手想安慰她，宽厚的手掌刚触碰到她的肩膀便被其躲了过去，而后受惊的看着他：“别过来别过来……”
福管家也带着一早准备好的新衣裳前来，打算替柳如是沐浴更衣，这些花色都是老爷生前最喜欢的花色。
一旁的婢女静静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福管家看着了无生机的柳如是老泪纵横，虽然早就猜想到这一天，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般快。
抬手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望着柳絮语重心长道：“小姐，让丫鬟小厮来替老爷沐浴更衣吧。”
柳絮转身背靠着墙目光凌凌地盯着众人，而后伸出纤细无骨的玉指，面色狰狞地指着他们：滚，滚，你们都给我滚！
孟彦非眉头微皱缓缓低下身子想要安抚两句，还没站稳脚跟便被柳絮推搡一把，幸好他反应敏捷这才没有摔倒。
孟彦非没有恼怒，而是在原地缓着声音唤她：“絮儿，没事了。”
见柳絮没有反抗，他缓慢挪动身子靠近她，周围的仆人见高大壮硕的姑爷曲着身子小心翼翼的靠近小姐，皆凝神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
福管家也焦急的看着，就怕柳絮六亲不认，谁也进不了身。
柳絮听着孟彦非的唤声，眼前浮现柳如是面带笑意的脸，神色缓和唇角挂笑的看着他，语调娇俏地唤道：“爹爹……”
第016章 （捉虫）
孟彦非一怔，见她眼神迷离便知她将自己当成了岳父柳如是。
他没有辩解而是回想柳如是的语气，尽量勾笑的对她说：“我在。”
他边笑边朝她走过去，然后抬手摸着她的脑袋，单手将她扣进自己怀中，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微颤抖，他柔着声音哄她：“想哭就哭出来，乖。”
许是她的声音太过温柔，柳絮当即小声啜泣，再是放声大哭，孟彦非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照顾起柳絮来得心应手。
柳絮静静呆在她怀中嚎啕大哭，而柳如是也被福管家和丫鬟扶上床安置着，本来柳絮紧紧攥着柳如是的衣袖，是孟彦非边低语边安抚她才放了手。
整个柳府灯火通明，所有的丫鬟小厮都各自忙碌着，唯有孟彦非依旧一动不动的抱着柳絮。
窗边的风顺着窗沿吹下来，带着淡淡凉意，他能感受到臂弯出传来的温热和凉凉的清风形成鲜明对比，他低沉着声音极富磁性的说道：“絮儿，天凉，我们进内室去好吗？”
柳絮紧紧抓着他的衣襟，脸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圆润小巧的脑袋像拨浪鼓那样蹭着他的胸膛，隐约间还可以听见细微的抽泣声：“我不要。”
孟彦非的眼神微沉，不知所措。
他很少哄女孩子，就连和他关系甚好的秦夙玉他也不曾哄过，所以秦夙玉才会称他为闷葫芦。
柳絮静静的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心脏的跳动眼底的泪水再次抑制不住往下流，但她没有放肆大哭，他不想让爹爹担心。
上一辈子她已经大哭过一次了，这辈子她能伴着爹爹走最后一程已是万幸，但人都是贪心的，她想要更多想要爹爹健康长寿。
听着耳畔整齐有序的心跳声，柳絮莫名感到心安。
过了良久她突然抬起头看向他，盯着他紧致的下颚线兀自说了句：“我想喝桂花酿。”
孟彦非愣在原地错愕的看了她一眼，抿唇道：“桂花酿？”
柳絮听到这三个字蓦地笑容满脸，眼睛里闪着亮闪闪的幸福，就连那微微凸起的脸颊上也跟着染上绯色。
孟彦非静默片刻终是应了她。
柳絮得寸进尺目光凝凝的看着他，“抱我。”
孟彦非觉得脑门的青筋突的突的冒着，怎么突然之间变成黏人的小猫咪了？前两天还对他爱答不理，难道是岳父大人的逝世对她打击过大，受刺激了？
柳絮张着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见他不语柔若无骨的小手顺着他伟岸的后背滑上他的脖颈。
孟彦非完全不懂她是怎么了，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不确定的唤了声：“柳絮？”
柳絮抿着唇道：“我是絮儿。”
爹爹都叫我絮儿，爹爹会抱着我去喝娘亲亲手酿造的桂花酿...
孟彦非只得抱着她顺着幽暗的灯光穿过青石板路来到后花园的亭子内。
夜幕低垂，星星也顺着夜幕垂落下来，花园内一片静谧，周围只有大自然的声音。
孟彦非轻轻将柳絮放下来，柳絮本想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被他一把拉回。
他慢慢褪去外套，将他们整齐地折叠起来，然后铺在石凳上，这才说道：“坐吧。”
柳絮漆黑的眸子闪了闪，而后粲然一笑的坐下去。
孟彦非适时问道：“我去酒坊替你寻桂花酿。”
柳絮拉住他的手而后像触电般缩回去，垂着眼眸瓮声瓮气道：“这儿就有桂花酿。”
孟彦非诧异，抬眸朝四周看去，出了亭子假山水榭外就是偏房，怎么看都不像存放有桂花酿的地方。
柳絮缓着声解释：“这桂花酿是爹爹亲手替我酿的，娘亲去世后我每日哭闹着要娘亲，爹爹就想了这么个办法，每年带着我酿桂花酿……”
孟彦非了然的点头，他到是没想到这桂花酿对她来说意义非凡，怪不得她突然想喝桂花酿。
今日的她真如岳父大人所说那般脆弱，而且还有点粘人。
“这桂花酿埋在这片院子里，但我不知道具体位置，可以帮我吗？”
柳絮眼底闪着希翼的目光凝视着他，这种荒唐无礼的要求他一向不会理会，今日竟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孟彦非转身无奈一笑，今日不仅她变了，似乎自己也和以前不同。
竟然连这要求都给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