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箫
那场梦出现了太多次,每次又都牵引着她去回忆接下来的事情,是以她已牢牢记住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他张口就说:“陛下,君无戏言。”
当时的她已恨楚家恨到了极处,这句话在她心底燃起了一阵无名火,她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想,他这一身傲骨真是磨不去的。
于是她跟他说:“自然,君无戏言。”
她说:“朕让他们多活六个时辰。”
接着,她便当着他面下了旨,赐楚休与楚杏喝了断魂汤。
断魂汤是味慢毒,自毒发算起,要六个时辰才会断气。六个时辰间会受尽折磨,极尽苦楚而死。
她说完没再多看他一眼,若无其事地去上了朝。
楚倾终是崩溃了。在她离开后,他强撑起身,一头撞向她殿前的石阶。可他的身子已太虚了,这一碰未能让他碰死,只让她更着恼于他的傲气。
是以待得下朝回来,她就说:“断魂汤还有吧?趁没放凉,让元君暖暖身吧。”
那一世,他便是这样死去的。
虞锦打了个激灵。
她想跟自己说“楚家人不值得同情”,但大约是在二十一世纪经历过一段人生的缘故,她现下回忆这些,多了些旁观者的感觉。
再加上现代价值观的“干扰”,回看那样杀伐果决的自己,她竟有点不寒而栗。
深吸一口凉气,虞锦定住神思,又往前走了两步。
那双空洞的眼睛又抬起几分,视线定在她面上。
薄唇翕动,他虚弱的声音穿过她混乱的心跳,一字字击进她的耳中:“陛下,君无戏言。”
女皇复又长声吸气,一咬嘴唇,开口回道:“自然,君无戏言!”
楚休
“朕不杀楚休和楚杏。”她居高临下地睇着楚倾,他好似反应了半晌才听明白:“谢陛下。”
说着他艰难下拜,虞锦刚要着人扶他,就见他忽然浑身一松,一头栽在地上。
“元君!”虞锦骇然,匆忙招呼宫人上前,“扶他去侧殿!”
又吩咐邺风:“传太医来!”
周遭便一下子忙乱起来,宫人们七手八脚地上前搀扶,可楚倾个子又高又晕厥得彻底,很是费了些力气才将他送进侧殿。
虞锦自也回到了殿中,邺风怕她受凉,赶忙上了盏姜汤来给她驱寒。她喝了几口、又瞧瞧侧殿里的元君,也没胃口继续用早膳了。
这叫什么事儿。
但凡让她再早回来一天,她都可以直接避免这些事情,现在这不是戏弄她么?
虞锦头疼地揉起了太阳穴。
她得好好想想这事怎么办才好。
她不能让这个楚倾再在她的梦里纠缠不清,更要紧的是,这件事影响的还不止是她的梦境。
上一世由于对楚家忍无可忍,她对整件事情都处理得太急。早早地下旨诛灭了楚家满门,刑部那边的罪证却查得不够齐。楚倾与楚休、楚杏又都死得“惨烈”,这一切都成了她的话柄。
帝王的这些“话柄”多是通过史家的记载呈现,说来那都是身后事,她原本可以不知道,可她带着记忆投了胎。
她投胎的时代与大应朝在同一时空,于是她从书上读到了这段“历史”。史书上竟颠倒黑白,将楚家描述成了冤死的忠臣,而她成了冤杀忠臣的昏君。
“虐杀”这兄妹三人的事更成了她的黑历史,前前后后结合起来,让她挨了近千年的唾骂。
这不能忍!
后牙根直磨,虞锦愈想愈是面色发沉。
这历史,她非改不可!
应该也不太难,因为让她遗臭万年的整件事情其实也不过两个要点:一是她当时在楚家的事上确有些被情绪左右,自己心下清楚楚家不是好人,就早早地把一家子办了,却没等刑部将罪状罪证整理妥当,给人留了话柄。
——这回她等一等,都查实再说便是。
二,便是楚倾死得过于惨烈,实在容易让人大书特书渲染悲情。
——那这回她跟他好聚好散,待得楚家的一切都查明白她也不杀他。把他送进冷宫,但让他衣食无忧地过完这辈子。
“吱呀”。
侧殿的门声一响,扯回了她的神思。
她抬眸看去,是两位太医从侧殿中出来了,上前向她一揖:“陛下。”
“怎么样?”虞锦开口才发觉自己情绪没调回来,这话听着都在磨牙。
两位太医都打了个寒噤,相视一望,官位高些的那个小心回话:“元君倒未见有什么别的大病,只是……受冻受得厉害。高烧还罢,慢慢总能退下来,但是腿上……”
太医顿了顿,声音放低:“便是医治妥当,也难免留下病根;若是医治不妥,怕是……”
怕是就废了。
太医的话到此顿住,也不说怎么治。虞锦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治与不治全凭她一句话。
“治,好好治。”女皇启唇,“这些日子就先让元君在鸾栖殿养着,有什么事你们直接来回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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