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舒书书
各人都是为了各人的利益,想想这段时间蒋氏言辞中时常有难掩的抱怨,朝雾自然想得到,陈仪会有这种心思,应是他们也过够了蛮州的日子。
就这么在蛮州熬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怕要一辈子窝囊在这里。
如今李知尧也来了蛮州苟且偷生,说起来比陈仪这个做知州的还显窝囊,因为他是被逼得保命来的。而留在蛮州也不一定能把命保住,再被逼急了,若不认命受死,那就只有造反一条路可走。
陈仪身边能攀上的权贵也就李知尧一个,他不想在边境蛮州窝一辈子,那就是想选择跟着李知尧博一把。博输了是一家老小的性命,博赢了就是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人要是没点野心和胆子,一辈子也就浑浑噩噩过去了。
思及此,朝雾也便没有忙着掩饰澄清自己,只叹口气,顺着蒋氏的话道:“谁说不是呢,我命数不好,遭了这些难,如今只想带着顺儿安安稳稳过日子,却也不能如愿。”
蒋氏看朝雾接了这话题,便不再迂回了,更往深了说:“妹妹的事我也都听说了,我要是妹妹你,心里绝放不下这些仇恨。好端端的一个世家小姐,叫她们霍霍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吃了那些苦,又窝在这苦寒之地。就这还不得安稳,日日都得担心受怕,只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头上这颗脑袋就挂不住了。”
这也确实是朝雾现如今的处境,她又叹口气,也不遮掩自己的失落与哀怨,“能怎么办呢,人家是当权的,咱们不过随人摆布罢了。要我们死就死,要我们生才能生呢。”
蒋氏盯着朝雾,颇有些不再顾忌的感觉,只小声道:“今生今世,妹妹就不想再回去京城么?让所有辜负过你坑害过你的人知道,你绝不是好欺负的。”
这话题越说越险了,朝雾原想打住不再说下去,但她又想了想,把房里唯一开着的一小扇窗户也关上,坐回薰笼边道:“哪里是好回去的,能在这里活着已经不容易了。”
蒋氏却是一副完全不怕掉脑袋的样子,继续盯着朝雾,“不是有王爷在么?他既有了你和顺哥儿,难道就让你们留在蛮州这种地方,日日担惊受怕?”
朝雾吸口气,“他又能怎么样?他不过一个王爷,如今已经被逼到这蛮州来了,凭他一个人,带着我们娘儿俩回去,没可能的。”
蒋氏却不这样觉得,或者说知州陈仪不是这样感觉的。
蒋氏伸手把朝雾的手捏到手心里,声音越发低又越发坚定,对朝雾说:“谁说只有王爷一个人,蛮州地界虽小,却也足够。只要妹妹和王爷需要,我们一家,永远追随王爷。”
朝雾没想到蒋氏是如此直爽且胆大的妇人,她话既说到如此,老底都亮了,再没藏着掖着半分,她还能再继续装傻么?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他们确实需要陈仪。
朝雾看着蒋氏的眼睛,只觉得底气又足了些,反手把蒋氏的手捏在手心里,不再说些不可能的话,只冲她点了一下头。
蒋氏试探出了结果,自然也很满意。她和她丈夫陈仪为了荣华富贵,晋王和朝雾为了安稳不受人胁迫的生活,也就算达成一致目标了。
妇人间说话不算多正经,所以蒋氏才敢来这样试探。这样暗下领会了彼此的意思,李知尧和陈仪那边,到时候自然也就有了默契,直接捅破窗户纸就行。
这话说完了,朝雾和蒋氏又岔开话题,说了说家常话。
等蒋氏带着她的小女儿宁儿要走的时候,她又拉着朝雾的手说:“年货的事你别操心,我帮着你置办。求大罗菩萨保佑,王爷能在除夕前赶回来。若是赶不回来,妹妹就到我们府上过年。”
朝雾笑笑,“不必这么麻烦,我这府上不是还有下人和顺儿呢么,也冷清不到哪儿去。等过了除夕,我带顺儿到姐姐府上,给姐姐一家拜年去。”
蒋氏笑得越发开,“那怎么敢?还是我来给妹妹你拜年罢。”
说完这话披好斗篷便就要走了,朝雾想把蒋氏送到二门上,却在打开房门上的棉毡帘时,发现外头下雪了。雪沫子飘得极大,如鹅毛一般。
在内门,顺哥儿舍不得宁儿随她娘回家去,拉着她的手对她说:“姐姐留下来吧。”
宁儿也喜欢与顺哥儿玩,所以蒋氏每次过来,她都会嚷着要跟过来。这会儿见顺哥儿留她,她也不想走了,和顺哥儿小手牵小手,看着蒋氏道:“娘亲,我想留下来再玩会儿。”
蒋氏看看外面的大雪,再回头看看宁儿,“你留下来,待会儿怎么回去呢?难不成再派马车来接你?且先跟我回去,咱们过两日再来看夫人,再跟弟弟玩。”
宁儿摇头,“不想回去。”
顺哥儿忙点头,很有气势道:“宁儿姐姐不回去。”
蒋氏看着眼前这两个小不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朝雾,“小孩子不懂事,见了玩别的就全都忘了,妹妹不要见怪。”
朝雾笑笑,“是我们家顺儿好容易得了这么个玩伴,舍不得宁儿走呢。姐姐你要是放心的话,就把宁儿留下吧,我看一个也是看,看两个也是看。”
蒋氏还是怕麻烦了朝雾,只道:“宁儿留在妹妹这里,我倒是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怕麻烦了妹妹你。两个小不点在一起,不知道要皮到什么时候呢。”
朝雾看顺哥儿难得这样留人,自然不想让他失望哭鼻子,便笑着道:“没多么麻烦,让他们在一起多玩玩吧,我们家顺儿这是孤单坏了。”
既都这么说了,蒋氏又怎么再拒绝呢?她把斗篷上的帽子戴起来,看着朝雾道:“既如此,那就麻烦妹妹一晚,我明日再来带宁儿。外面雪大,你在屋里带着孩子,就不必再送我了。”
说罢了又看向宁儿,和她商量道:“娘亲就让你留在这陪顺儿弟弟玩一晚,明天娘亲过来接你,到时候你可不准再耍赖,一定要跟我回家去,听懂么?”
宁儿一听这话便高兴了,笑起来露出一嘴白白小小的牙齿,脆声道:“我知道了,娘亲。”
顺哥儿也同样高兴,奶声奶气道:“谢谢陈太太。”
眼见着天要黑了,蒋氏交代完这两句便就走了。她没要朝雾出去送她,自己披着斗篷戴着带狐毛的帽子,迎着大雪去到二门上,上了马车回知州府去了。
雪下得极大,未到天色黑尽,地面上便积了厚厚的一层。而北方的雪干且硬,不像南方的雪落到地上不久就化了,那厚厚的一层便像铺了一层盐粒子一样。
蒋氏走后,朝雾和春景秋若带着顺哥儿和宁儿一起吃了饭。吃完饭让他们在屋里玩了一阵,又打水帮他们梳洗,哄了上床睡觉。
本来以为多个三岁大的小孩会更麻烦些,但结果是轻松了不少。因为顺哥儿有了小伙伴一起玩,也不再时时刻刻都粘着朝雾和春景秋若,便给了她们不少松闲的时间。
晚上朝雾带着顺哥儿和宁儿一起睡觉,哄起来也容易多了,只叫他们比赛谁先睡着。两个小家伙都想赢,谁也不让谁,没一会便就睡着了。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朝雾没有丝毫困意,也就没有闭眼睡觉。她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来,到炕上坐下来,就着一盏青铜灯,翻开一本兵书看起来。
自打李知尧去出征北齐后,她留在这蛮州城中,因为天气冷平日里不大出门,除了蒋氏来与她说话的时间,剩下的不是做做针线就是看看书。
近来这段时间,她又看起了兵书。倒不是对这些有多感兴趣,不过就是李知尧喜欢这方面,且往后若真走上了那条路,她觉得自己多了解一些也是好的。
在灯下看书看到夜深,能听到窗外纷纷雪落的声音。再过不几日就要到除夕了,她目光虚焦在窗上,忍不住想——不知道李知尧这场仗到底打得怎么样了,除夕前不知能不能回来。
想了一会收回目光来,忍不住又吸口气。
命运真是个捉摸不定的东西,也是个折磨人且束缚人的东西。在顺哥儿的身世水落石出之前,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会担心李知尧的安危。
自打认识他以来,她一直都是想让他死的啊,觉得他这种人死不足惜,死后也应该受足炼狱之苦。结果到了今时,却不得不祈祷他一世平安。
而此时的李知尧,正如朝雾所祈祷的那样,已经平安凯旋了。
战旗在大雪中飘扬,他领着身后的大军浩浩荡荡地往蛮州城回,人人脸上都挂着得意。打了胜仗的荣誉是属于每一个人的,人人都说,跟在晋王手下冲锋陷阵,真是痛快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