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者家
鬼使神差的,钟意低下身,把方才留在地上的帕子重新捡了起来。
其上明晃晃的那个“燕”字,让钟意错愕之后,也霎时打消了那份本就不该有的莫名心思。
燕平王世子是何等身份,钟意心知,这又是一个自己沾上去都污了人家名儿的“云”。
林氏一直想与燕平王府搭上关系,骆琲被她逼着日日向佳蕙郡主献殷勤,这还是承恩侯府的世子爷呢,对人家来说尚且不值一提,就更别提钟意这么个“污泥”了。
钟意深知,只要自己把这汗巾帕子拿给林氏看,对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给自己提供“偶遇”的机会,但……钟意心里却不大愿意。
听闻燕平王妃看上了余姚杨家的四姑娘,余姚乃江南文气所聚之地,杨阁老又是两朝帝师,他家的小姐,想必是个容颜脱俗、才情出众的好姑娘。
又哪里是钟意这样空有皮囊的庸脂俗粉可比。
钟意希望给予过自己善意的那人能一如既往地继续他的善良,他理应有个温柔贤淑的妻子、合美安乐的家庭、乖巧懂事的子女……而钟意,只想静静远观,不欲叨扰。
然而半年过后,时过境迁,沧海桑田,被逼上绝路时,钟意终还是违背了自己许下的诺言,从箱底翻出了这汗巾帕子,开始了自己居心叵测的“示好”之路。
好在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自己许过的诺,向来没几个真能做到的,不与人为妾是一个,不去打扰人家也是一个。钟意苦笑着想:事到如今,再说旁的皆是枉然,只希望到最后,只为自己而活这句,不再轻易违背了。
不要不痛,不受不欠,不期不失,这一世,只为自己而活,再不管他人悲欢喜乐。
后背突然火急火燎地灼痛了起来,像极了前世三十大板打下后的撕裂剧痛,钟意顶着那份疼,缓缓地挺直了腰背,对着林氏巧笑倩兮道:“阿意欲为舅母分忧,只是放手一搏的话,若能被抬给燕平王世子殿下做妾,或可要比定西侯府那位,于表哥的仕途更有利些。”
林氏悚然一惊,脱口而出道:“阿琲都与你说了?”
骆琲能与钟意说什么呢?
钟意听得一怔,疑惑抬眼,满是不解地望向林氏。
林氏神色一凛,犹豫了片刻,狠狠心一挥手,把屋里的丫鬟全撵了出去,拉了钟意的手,神色凝重叮嘱道:“阿意,此番事关重大,除了你,舅母也实在没有可值得托付信任的人了。”
钟意立刻配合地在自己惶惑不解的眼神里加了分受宠若惊的喜色。
林氏微微舒了口气,沉吟片刻,如此对钟意道:“月前佳蕙郡主与康敏公主相约在三月三这日去公主庙里拜祭,康敏公主因与你阿琲表哥相熟,特邀了你阿琲表哥沿途护送,康敏公主盛情难却,你阿琲表哥便特意推了太学里的事情空了今日出来,谁成想,昨个儿入夜后,宫门落了匙了,佳蕙郡主都还没从宫里出来。”
“今早更是让人带了个口信到府里,说是已经与自己父兄约好了,不必再劳烦你阿琲表哥了。”
林氏这话,钟意听听也就罢了,将其中给骆琲和承恩侯府脸上贴金的水分榨去,大意不过是林氏汲汲营营折腾了月余,最后却因佳蕙郡主临时一个主意,全作了无用功。
佳蕙郡主如此不给骆琲和承恩侯府颜面,林氏好梦碎了八九,许是知道妄想难成,如今提起佳蕙郡主,语气里都不免带了三分轻视不屑。
“舅母思来想去觉着不对,便着人细细打听了,”林氏不自觉捏紧了钟意的手,神色虽是竭力维持云淡风轻,手上的劲儿却不小,直握得钟意腕骨发疼,“这才知晓,原是燕平王府看上了中宫之位,想为女儿搏一把,佳蕙郡主可不就要疏远你阿琲表哥了么?”
钟意听到这里才是真愣住了,新帝登基两年,中宫之位悬而不决,谁惦记都不为过,只是……
“佳蕙郡主不是今上的堂妹么?”钟意后知后觉地问道。
“只是个记在燕平王妃名下的孤女罢,”林氏倒知晓这些暗桩,以往喜欢佳蕙郡主时,那是一口一个燕平王府嫡女,如今知道对方成不了自家人了,刻薄起来,也是叫钟意叹为观止,“阿意你或有不知,那燕平王与先帝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燕平王幼年便被过继了出去。”
“而佳蕙郡主,说是燕平王名义上“父王”的外孙女,不过这都是几十年前的老黄历了,当年的旧人死的死走的走,左右是死无对证的事儿,那佳蕙郡主到底是哪里来的,谁又说得准呢?”
“不过是燕平王府抬举她,王妃又没有女儿,给她个嫡出身份好说亲而已。”
钟意泄了口气,虽仍觉得有些微怪异与不合规矩,但想来皇家的事儿,不合规矩的多了去了,再想那新帝做太子时,听闻是个不好女色的,府上拢共就两个通房丫鬟,这般洁身自好,又登上天下至尊之位,确实比骆琲好太多了。
不怪佳蕙郡主如此选择。
这些事,听来与钟意关碍不大,但细细一想,若佳蕙郡主要入宫,承恩侯府无论如何都不好与皇帝抢人,林氏想用婚姻攀上燕平王府的主意直接落空,可燕平王府这块香饽饽,林氏又怎会轻易放弃?
如此说来,于林氏来说,钟意拿来汗巾帕,还真算“正打瞌睡就有人来递枕头”了!
林氏握住钟意的手紧了紧,钟意抬起眼帘,正正迎上林氏精光四射的双眼。
“好阿意,这事儿若是能成,”林氏微微笑着捏紧了钟意,欣然道,“舅母可是要谢你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阿意就出手勾搭人了~
第6章 认错人
在洛阳北部边郊,重山掩映间,一座红瓦白墙的庙宇静静地坐落于此。从上方俯视,此寺庙方圆百里内,荒无人烟,寂然无声,只有远处错落分布的几处农家,隐隐有蝉鸣犬吠之声传来,更显幽静。
那便是洛都闺秀贵女间赫赫有名的公主庙。
三月三,上巳节,正是上香拜佛祈求良缘的好时节,公主庙下、小北山脚,一行鱼龙白服也难掩通身气派的男女下得马车,走到了小北山脚立着的那块“拾级”石前。
身着广绫合欢裙的红衣女子撇了撇嘴,冲着身后男子撒娇道:“哥哥,这里一不能乘辇、二不能坐轿,非要我们一阶一阶爬上去,那干脆就别带那么多人了,就我们五个,一路也好说说话。”
若有熟知洛阳城内贵人掌故的在此,便能一眼认出,这对兄妹,正是如今的御前大红人燕平王世子裴泺与其妹佳蕙郡主。
裴泺闻言无奈一笑,先去看了身边的另外两位至交:傅长沥是一贯默然随大流,至于另一个……对方见他看来,直接挑眉递了个“随你,快点”的催促眼神,相当直白地表达着自己的不耐烦。
裴泺叹了口气,看妹妹实在坚持,也只有好脾气一笑,顺着她把仆妇小厮就地安置在山脚,跟在佳蕙郡主身后的康敏公主怔了怔,但在一片默许的氛围里,终没敢提出反对意见。
五人踩着小北山的长阶步步而上,那长阶足有九百九十九级,相传曾有虔诚妇人在大雪封山时三步一叩、九步一拜地爬过这九百九十级长阶,在公主庙里发了大愿,翌年便得了子嗣傍身,此闻一出,公主庙名声大噪。
一行皆为龙子凤孙,自然不可能与无知妇孺一般,但“拾级”的规矩还是要守。爬过一半,佳蕙郡主受不了了,不迭声喊着要歇一歇,拉着两侧人的袖子往后拽,自己爬不动,也不让旁边的爬了。
被她拉住的两人都很无奈,左边那个袍角不动声色避了下,从佳蕙郡主手里解放了出来,他退得开,另一边的裴泺却退不开,好声好气安抚了佳蕙郡主两句,见妹妹额上香汗点点,确实爬不动了,只有好脾气蹲下,认命道:“上来吧,哥背你爬一段。”
佳蕙郡主咬了咬唇,悄悄望了眼避开她走过的那个背影,见对方与康敏公主正有问有答,失落极了,发泄般一下跳到了裴泺背上,撅着嘴抱怨道:“我不想爬了,哥你直接背我到山顶吧。”
“这怎么能行,”裴泺听了直叹气,“先说好,至少最后一段你要下来自己走,不然让庙里的师太们见着你这样,成何体统?”
“再者,佳蕙,这吵着非要来拜公主庙的人是你,爬到一半说不爬了的也是你,如此半途而废,你自己觉着合适么?”
佳蕙郡主趴在兄长背上吐了吐舌头,不服气道:“我是吵着来公主庙拜拜,可没有吵着要爬这九百九十九阶,还不都是康敏撺掇,她要早说有这么累我就不来了……”
佳蕙郡主说着说着,突然抬高了声调,冲着另一边窃窃私语的两人喊道:“康敏,你和二哥说什么呢那么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