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者家
“也是闲的。”
佳蕙郡主抱怨的话一顿,既而转了转眼珠,嘻嘻附和道:“对啊,我也是闲的,闲的没事做才去搭理她……不过二哥,这也不能全怪我啊,还不是某些人啊,说了不让来偏还来,一点羞耻心都不要了……”
钟意下意识看向侧前方的骆琲,对方神色如常,正与燕平王世子有来有往地客套着,也不知听没听见,反正面上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只是钟意收回目光前的最后一瞬,无心瞥到了对方背在身后紧握成拳的左手,其上青筋暴起,根根鲜明。
钟意心头一窒,侧了侧身,借着方位替对方遮挡一二。
但是二人还是免不了清楚听到了宣宗皇帝的回复。
“你是第一天认识骆家人么?”
先前佳蕙郡主无论说什么,骆琲都尚能维持住他君子如玉的端方姿态,不带任何情绪地与燕平王世子寒暄,但宣宗皇帝这句话一出来,钟意清楚看见,骆琲从始至终平静无波的上色空白了那么一刹。
有那么一瞬间,灰白的颓色以摧枯拉朽之势淹没了他的整张脸。
即使自己还深陷泥沼、过江难保,但此情此景,钟意还是免不了地,心头掠起了一阵几乎算是感同身受的压抑沉闷。
也许是骆琲脸上的痛苦太过清晰明烈,很容易便能带人共情。
这便是皇权么,钟意想,如此的轻描淡写,这般的漫不经心……只消一句话,便能让人如坠无间地狱,再无生机。
谈笑间,定人生,定人死。
钟意心里沉甸甸的,往常还只是听人说,这一回,倒是再清晰不过地看到骆家形势究竟有多差了。
钟意想到自己过来带着的任务,用眼角余光细细去瞧了燕平王世子的面色,裴泺敏锐地追了过来,见是钟意,和煦笑笑,带着三分恰到好处的歉疚,轻柔道:“钟姑娘可是觉着累了么?”
“还好,”钟意垂下眼睫,乖巧柔顺道,“只是腿上有些许酸痛,不妨事的。”
心却陡然凉了大半。
钟意并不是货真价实的十四五岁小姑娘,多经历过一世人事的她自然看得出来:燕平王世子春风和煦的俊脸下化不开的敷衍疲惫。
除了方才初见时的惊艳外,对方看上去……对自己并没有太多男女之意。
不仅如此,明明裴泺才是突然开口吓到人的那个,但这一路爬上来,从对方与她说话时那刻意保持的距离里,钟意察觉到了其隐约的懊悔。
——他似乎后悔了方才的孟浪之举,或者更直白地说,后悔了因自己的一时兴起,招惹来了两个多余的麻烦,现在甩也甩不下去了。
钟意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并非第一回碰上对自己无动于衷的人,但若这个人是自己一心想要攀附的对象……事情就有些不太妙了。
钟意瞧得不错,裴泺心里确实是后悔,今日他们本就是微服出游,又有宣宗皇帝在场,不适宜有外人掺和,他甚至为此提前清了小北山所有的香客,不成想,还是与人撞着了。
裴泺不欲过多猜测来人的深意,但总也不会是真有那么“巧”了。
其实倘若换个时间、地点,裴泺未必会因这对表兄妹的到来有什么不满,相反,骆琲满腹经纶,裴泺对他的才华颇有几分欣赏,否则也不会一开始听到骆琲的声音就想着上前招呼了。
至于那位钟姑娘……裴泺默然片刻,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很美的。
就是那种所有男人都会喜欢的,梦中神女的美。
裴泺不敢说自己一见之下就有多迷恋了,但方才惊鸿一瞥时……确实是无法拒绝的。
但怎么就偏偏是今天。
裴泺揉了揉额角,是真觉得有些麻烦了。
第9章 绣香囊
佳蕙郡主自幼爱慕宣宗皇帝,眼看也到了及笄的年纪,一心想嫁到宫里去,作为兄长,裴泺却不太不赞同:佳蕙性情骄纵,在家中被宠得没了规矩,真要是入了宫,有的是她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的时候。
但也确实是被养得太骄纵了,纵然家中长辈都反对,纵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宣宗皇帝对她根本没有男女之意,她却仍死心不改,非要寻个时机面对面把话说开才算完。
不过这样也好,左右从小到大,宣宗皇帝其人,都是不知“委婉”二字为何物的。
裴泺阻拦不得,也就只有陪她胡闹一回,反正等着闹够了、被人拒绝狠了,自然也就消停了。
佳蕙为何对那钟姑娘一见面便有如此大的敌意,裴泺不知,但后来越说越火大,其中很有一部分,是因自己的缘故。
因为裴泺出门前给佳蕙泼的那些冷水。
但那位钟姑娘太无辜了,佳蕙的言语也确实太过火,方才的有些话,简直不像一个大家闺秀能说出来的,裴泺自觉歉疚,未免尴尬便屡屡圆场,但这一路走着走着……裴泺就后悔了。
倒不是为别的,只是心知佳蕙今日必要丢脸,丢给自己人看也就罢了,他和傅长沥都不是多话的人,康敏公主更是佳蕙自己请来的,但要是让丢脸的对象里再加上这对表兄妹……怕是佳蕙到时一口气梗在那里下不来,一个不好,会记恨上这两人。
那可真是自己做的孽了。
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兴起、遗患无穷的的世子殿下如何能不后悔呢?
好在大家都不是看不懂眼色的人,到了小北山顶,拜过公主庙,各人便散开回了各自的厢房,一直到午膳的素斋摆出来,承恩侯府的人都没再出来。
裴泺没有敢提这一茬,出乎意料的是,一路来一直将他们当摆设的宣宗皇帝反主动问了句,听庙里的小尼说是恐惊扰贵客,已各自在厢房用过了,便没再继续。
煎熬了一上午,连个庙都没拜出个滋味来,一用完膳裴泺就开始催佳蕙准备下山,佳蕙郡主推脱晌午没歇好头疼,想再睡半个时辰,裴泺看日头还早,也只好皱眉应了。
佳蕙郡主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躺在厢房里一会儿要茶水一会儿要点心,半个时辰后还想来半个时辰,磨磨蹭蹭地就是不说走,来回折腾近一个时辰后,看天色渐阴,庙里的小尼都来问了两趟,而佳蕙郡主还没有动身下山的意思,裴泺终于恼了。
裴泺板起脸,毫不留情地训斥她道:“佳蕙,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打的什么鬼主意!出门前你是怎么与母妃说的,来拜公主庙里最后一次了?”
“如今庙也拜过了,府里再不会纵容你胡闹了,再不收拾东西下山,你今晚就一个人在山上住吧!”
“你吼什么呀,”佳蕙郡主看兄长是铁了心要撵她了,终于收起了撒泼念痴那套,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知道来拜公主庙是最后一次和太子哥哥一起出门了呀,可我这不是还没找着机会和太子哥哥好好说句话嘛。再说了,这庙我也没拜完呢啊。”
“那如今已是陛下了!”裴泺沉着脸修正佳蕙郡主的口误。
“那又如何,”佳蕙郡主昂起头,愤愤地瞪着兄长,小声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自然知道他如今是陛下了,可……可不论到什么时候,他总是我心中的太子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