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友 第556章

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标签: 女强 穿越重生

他自是知道大邺不可能是皇帝一人管得过来的,往前历数几百年,协助皇帝共治的多是豪强世家,如今地方豪强已无势力,世家优势步步弱化,没了旧的阶层协皇帝治国,他总要扶持出新的阶层来。

眼前这些人便是。他们或许祖上还都有几个做官的,和真正的贫民百姓比起来已经是豪族,但往前历数,若不是机缘巧合,若不是天才出世,百年轮不到他们这些人出头。

他需要一批有才能的人来协助他治理大邺,世家门内天然的土壤既然不能用,他就只能给自己养一批人出来。从利益角度上来讲,这些寒门士子大多数水平是比不过优秀的世家子弟,但他们的官职不能世袭,又没有根基没有势力能撼动朝廷,让这样的人对于大邺是安全的,想要让他们拥有前几十年五姓子弟的风范和学识,就要看朝廷如何一步步培养。

殷胥心里知道,养一批士子出来,不是养一群听话的人,而是要让他们能说出不一样的话来。

他们要有眼光、有责任、有知识更要以天下为己任。

这样的土壤或许如今还显得贫瘠,但他也需要不停的施肥、改变。从各地层级的县试、县学的开展,到春闱名额的大范围增加、六部这类非进士却仍然可入朝中做官的科考,都是为了鼓励他们。

而这一年的春闱,殷胥自知,他作为帝王应该要许诺这个阶层一个未来。

当今年的及第状元作为最后一人拜见过圣人后,殷胥这才从皇位上起身。

“今日诸位进士立于这大殿之上,朕便也提前称你们一句众卿。朕也常想,你们许多人寒窗苦读多少年,先帝时期几十年未能得进士之名,或许如今终于站在这里,朕该给你们什么呢?高官之位?厚禄之身?这些都不难得。”

“在场之中有多少人是叛军之地出身,有多少人受到战乱影响,有多少人颠沛流离担惊受怕过,甚至和家人天人永隔。天下有多少人会对苍天发出嗟叹——洪流裹挟,自身难安!史书上短短几行战乱、政乱,毁了多少人一生。自己是江中之水,是水中浮萍,怎么可能把握得住江河走向。若说来,朕也把握不住,但朕至少能努力做些什么,或许一点细微的努力,百年后江河改道。”

“今日你们站在这里,就是也有了改江河走向的能力!就是你们的努力、你们的所作所为,也可让江河改道!让曾经像你们一样无数次发出嗟叹的人,可以受到庇护!天下莫非王土,这天下确是是朕的,但朕一人之能如何治天下——朕是请你们来与朕共治着天下!高官厚禄与共治天下哪个重要?你们不是飞黄腾达了,而是从无数普通人之中站出来,来和朕一起顶这个天的!”

殷胥顿了顿道:“早便有刑不上大夫的说法,那是士子犯罪以礼待之留存颜面。然今日,朕便要说,士子若犯罪按律例而理,一切皆由法定,士子当与庶民同罪;如有官身,避免杖刑黥刑,这是朕仅能给的颜面。”

“只是朕今日便立下另一律法,天下士子皆不以言论定死罪!不论是向朕进言、向朝廷进言,只要是大儒,是士大夫之身,朕便无权杀你们。既然与朕共治天下,当说的话也理应说得,否则便不是共治,是朝廷的奴婢了!”

他知道,想扶持这个阶层,想让他们在社会上站住脚,他最重要的就是给他们地位,激励他们上前。

只是朝堂之上一片哗然寂静,个别老臣还算是习惯了这位圣人,他说出怎样的话干出怎样的事儿也吓不到他们了。只是刚刚踏在这殿中的一百多位进士,听得这话,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

殷胥看着他们的满脸不可置信,道:“朕说过的话还甚少有做不到的时候,只盼着真哪日糊涂了,朕因谁进言而怒极想杀人,希望你们那时候能搬出这段话来,逼退了朕,给朕留下杀士的骂名。”

“朕等着,已经与朕共治天下有一段时间的诸位大臣也等着。下一步,就该看你们一个个如何起身,与我们站在一处顶这天下了!”

  ☆、第286章 276.0276.#

在场之人再激动怕是也没有崔季明激动。

她大概体会到但凭对方几句话骨头都酥了的感觉。崔季明以为自己喜欢的是他性格敏感又小心的千回百转,但每次她体会到心跳、体会到他带来的吸引力,永远都是在殷胥目光朝前施展宏图抱负的时候。

从好多年前她坐在火堆边,被还瘦弱还年少的他一番话吸引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会成为今天这样一个人物,她也知道他对她而言也是光,是他们之间互相照亮。

殷胥下了朝,第一次听说崔季明有事儿来找他汇报。他这个领导当的跟摆设没差别,从来都是他以公务徇私主动把崔季明拽过来,崔季明真要来找他,他都怀疑她能不能找出由头来。她闲的就跟个遛鸟养狗的大爷似的,除了出去练兵基本已经闲的要数头发玩儿了,居然还真让她从犄角旮旯里扒拉出个折子来,面上写满了“老子是来干正事儿”的神情,跟捧着免死金牌似的两手端在胸口,折子锦缎面的金光映着新肥出来的第二层下巴,一路趾高气昂走过来了。

今日要安排各位进士还有通过六部考的贡生,各部都在忙,殷胥书房门口倒是没有了往常的蜿蜒队伍,只有零星几个人站在门内,和殷胥汇报着事情。

殷胥日程排得紧,每天见得人多,于是基本上到他面前汇报的都要求说的全面、精准还简练,各部那些动不动说话跟老大爷喝酒侃千年般一个字一口酒的大臣,已经让殷胥几封折子扔下来打回去给搞怕了,一个个说话跟让人踩着尾巴的八哥似的,能说的词儿噼里啪啦就往外吐。殷胥也算抓得住重点,他倒是怕自己武断的打断下头臣子的话,会让他们说不完全,该说的事儿没说就被赶走了,等着对方喘着把事儿说明白了,而后再切重点问话。

崔季明在门外等的有点焦躁不安,耐冬看她就跟产房门外还没弱冠的新婚郎君似的,连忙让人给她塞了好几盘果子,好歹把她按在凳子上让她坐定了。

耐冬道:“你不如多来几趟。而且大朝会不比小朝会,之后圣人是要办公的,你挑着晚些时候来,圣人绝对放下一切的事儿见你。”

崔季明拍了拍身上掉的点心渣:“我老觉得我耽误他的事儿。只要我一在,他就不再跟平日那样了。”

耐冬一愣。他知道崔季明进宫少,以为是她对殷胥淡了感情,毕竟他总站在殷胥这边,渐渐知道是殷胥追逐着她,总是觉得殷胥对她付出的多。

崔季明随意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每一刻做什么都排得满满的,我要是一来,他耽误几个时辰都不止,该做的事情也会一改性子居然开始往后拖,基本只要我到了宫里,他就没有做正事的时候了。要真是这几个时辰过去了也就算了,他自己回头却会后悔的。他一直不知道放过自己,那几个时辰没有忙的事情,他回头会加班加点的都做了。”

她身子往后一仰,偏过头去:“反正两个人在一起,不都要割掉自己的一半生活要跟对方合在一起。我的一半不要紧,他的一半承载着太多别人的东西,我就想着……占十分之一就够了。”

耐冬刚要给她倒上半杯茶,听她这样说来,手上一停。他没想到崔季明会这么说,半晌道:“若没有你,他永远不知道歇一歇。他该有另一个自己,你对此而言必不可少。”

崔季明笑:“你说这话,真是个正宫娘娘。”

耐冬真明白了殷胥几次踹她时候的心情,强忍着别被她满脸嬉皮笑脸带跑了,道:“天下别人对他的期盼就够多了,你就不要再给他多加上几分了。你若是总总想着要他做个明君,他反而会给自己施压更多。他七情六欲大多要依赖你来体味,我觉得你失职了。”

崔季明愣:“什么……?”

耐冬端着茶壶,旁边得黄门听见这话都垂头退到一边不敢多言,只有耐冬继续道:“他算是没有家,他没有像你这样众星拱月似的长大,如今的位置已经使得无人能接近他。三郎,莫觉得奴这话唐突,奴认为你应该承担更多的角色,应该带给他更多的生活。他就算是帝王,也是人,有一半的人生也是与你连在一起的,帝王的这一半站的人的够多了,作为人的另一半,应该为他添彩的你……奴总觉得你做的太少。”

崔季明一时竟语塞:“……我以为他会觉得朝政之类的更重要。”

耐冬知道他一向多嘴,这两个年轻人不是在传统宗亲家庭中长大,他们两个都无法照着葫芦画瓢的去学习父母的婚姻或者是别人的相处,身边也不敢有人跟他们说些什么。只是他作为外人,看着殷胥对于这段感情迅速感到恐慌,以至于四处找人问门道,忍不住对崔季明有点恼火——他觉得自己都快成了圣人半个娘家人,忍不住想提醒她。

崔季明若是这样的缘由,他也跟着心里松了口气。

耐冬:“孰轻孰重,不是你以为的,也不是他觉得你更重,私下的生活更重就是罪过。他活着走一遭,不单是要为大邺呕心沥血的。”

自然是,崔季明知道他是个挺孤单的人,然而几次见他比她早醒许久,一张眼他就已经在床边倚着看折子了,一边看一只手还在跟哄着她似的拍着她,崔季明当然心里也会觉得是自己的错。

崔季明两掌心在膝头蹭了蹭,有点局促道:“……好吧,我知道了。我还怕有人说是我祸害的他不务正业,我倒是让人说不靠谱不正经好多年了,就是他这么努力不该背上一些名声。”

耐冬笑:“你大可以去问他,名声与你哪个重要。”

他刚说完,就看着里头议政的朝臣正在讨论着往外走出来,看着门口坐着的茶足饭饱的崔季明,一下子全噤了声,连忙拱手道:“季将军。”

他们一个个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的狗腿子模样,崔季明都不可能真的蹬鼻子上脸傲起来,连忙起身把礼数做全,她也叫的上诸位的名字,寒暄了几句才说要去面圣了。

崔季明进了门,随手合上了门,殷胥似乎跪麻了腿,看着她进屋也随意的挪了挪姿势,散座在桌案后,把笔一放:“季将军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啊。”

崔季明小跑过来,随手把那折子一扔:“一会儿再谈正事。”

殷胥两只手本来还在翻眼前的折子,崔季明从侧面整个人扑过来,殷胥让她一撞心就乱了,眼还放在折子上,却哪里还看得进去,他两只手背过去抓着她,崔季明胳膊搭在他肩膀上:“你这张嘴,怎么就在朝堂上这么会说话。在我面前,你仨月能说出一句好话就不错了!倒是挺会蛊惑人心的,还一起共担天下呢,听得我真想着——”

殷胥拽她,想让她到身前来。

最近崔季明不太来主动找他,殷胥心里怪高兴的,随口问道:“你想干嘛。”

崔季明倒过来,挂在他怀里:“想上你呗,想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个人是我的呗!想让你这张昭告天下的嘴就知道喘着喊我的名字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