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熙禾
花小麦忙拉了她一下,示意她说话客气点,心中却也有些犯嘀咕。
这人似是百般想知道她究竟是在替人做厨,还是自己也做着饮食生意,虽然委实奇怪了点,但终究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与人知道的事,她便点了下头,笑呵呵道:“平素无事,又想贴补些家用,我就在村里摆了个小摊,卖些简单便宜的吃食。眼下入了夏,村儿里人在摊子上小坐时,大都喜欢喝两口,我便索性买些酒回去,一则做菜时能用上,二则,也算是给来照顾生意的食客行个方便,省得他们还得自个儿去买,不打算靠这酒来赚什么钱的。”
一听得这话,谭师傅的眼睛就是一亮,朝前迈了一步:“我便说,姑娘厨艺如此出众,若是不做饮食生意,未免有些可惜了!只是你露天摆摊,春夏秋三季还犹可,到了冬天,寒风凛冽,就不嫌辛苦吗?”
“既想要挣钱,哪里还能顾得上辛不辛苦?”花小麦愈加不明他是何意,挑了挑眉,“咱比不得那起一出生便含了金汤匙的富贵人家,便只能自个儿勤快些,不然,还有什么法子呢?”
“你就没想过,买个店铺?”谭师傅有些按捺不住,再朝前跨了一步,眼睛里居然有两份期待。
……却原来是为了这个?
花小麦心下讶异,抬头将他好好地又打量了一回,并不回答他的话,微微蹙眉问道:“您该不会是想要将这铺面给卖掉吧?既如此,为何不干脆卖与方才那黄老板?我瞧他衣着富贵,应是不差钱的,必然不会在价格上与你为难……可这小酒馆终于是您的祖业,您能舍得吗?”
开什么玩笑!如果这人原本就是想要卖铺的,那么刚才她费老大劲地折腾一通,保不齐还得罪了那姓黄的,究竟是为什么啊!
谭师傅苦笑了一下,低了低头:“咳,姑娘,我也不瞒你,这小酒馆自打到了我手上,生意就从来没好过。一开始我还琢磨着,兴许是我没经验,但日子长了,我也逐渐想明白了,我啊,压根儿就不是这块料。与其让这铺子在我手上败了,倒不如将它卖给个真正有本事的人,我心里还能好受点。”
“那你干嘛不卖给那黄老板?”花小麦莫名其妙地抬头道,“他不是现成开着一间东昌阁吗?听方才从旁经过的行人议论,他那间饭馆的生意虽不比春风楼那样火爆,却也着实算是不差的,你为何……”
谭师傅笑了一下,却没说话,只将脑袋埋得更低了些。
人嘛,在这世上走一遭,谁还能没个难言之隐?花小麦也不是非打听个一清二楚不可,见他如此,便微笑着道:“您如果不愿说就罢了。莫要为难。只不过,我手头并无几个钱,您这铺面我买不起,只怕要教您失望了。”
“不妨事。”谭师傅勉强冲她咧了咧嘴,“左右我还有半年的时间,兴许老天爷眷顾。这生意真就能好起来也未可知。姑娘是个有本事的。即使眼下手头拮据,用不了多久,日子也肯定会越来越宽裕。到了那时,你若想买铺,记得来我这儿瞧瞧,只要这铺面还在我手上,我一定低价卖给你。不多赚你一个子儿。”
“行。”花小麦无谓同他多说,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与他告别之后,挽了花二娘,果真去到城东的孙记酒坊,以一个极优惠的价格拉了一车酒回村。
一路上,那文华仁竟是半步不离。美其名曰酒太重。自己一个男人自然应当帮忙,好说歹说,将那板车夺了去,与二人一同回到了火刀村。
……
五天之后,心有不甘却又无法可想的潘平安,拉了满满一车新做好的各色蜜饯果子及酱料回到省城。他每次离开之时。也就意味着花小麦又小赚一笔,花二娘美滋滋地将钱收进东屋妥善放好。依旧是分成两份,将其中一包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那个精致匣子里。
屋后的番椒花逐渐凋谢,没过几日,从叶片下冒出了三两个小小的青色果实,眼瞧着至多再过一个月,便到了收获之时。
能吃上鲜美辣椒的日子近在眼前,花小麦自然欢喜无比,做起买卖来愈发精神抖擞,又给摊子上添了两样既爽口又解馋的凉粉冻糕,夏夜里来上这么一碗,浑身的暑热仿佛立时就能尽皆消散,前来打牙祭的食客们,自然赞不绝口。
自打一同经历了那“一鸡三味”的比试之后,文华仁自觉与花小麦两个相熟许多。晚上在家中书读得累了,便索性走出来,跑到摊子附近晃悠一圈,与花小麦搭讪说上两句话,卖弄几句酸词。
花小麦从前曾与文秀才因吃东西少给钱的事有过口舌之争,来往得多了,心中便也逐渐清楚,这人虽酸腐些,却并不是那起存心占便宜的人。对他有了改观,自然也不会再话里话外地揶揄嘲笑,有时见他从家中晃悠出来,走到摊子前,却只能盯着那些吃得正香的食客流口水,便也端些小食与他,至少,令得他不必饿着肚子温书。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每每到了下晌,村间小路两旁栽种的树木,叶片被烈日烘烤得翻卷,散发出一股干燥清香的气味,知了在树梢间叫得撕心裂肺,仿佛是要被晒死过去一般。
一到了夏天,花小麦便觉有些惫懒,白日里是轻易不肯出门的,只赖在堂屋或是自己房中。为了减轻些暑热,花二娘在屋里地面上摆了一盆沁凉的井水,每晚睡前,还要用凉帕子将床上的竹篾席仔仔细细抹上一遍,饶是如此,在屋里呆上一小会儿,却仍让人感觉浑身在热锅中烹煮,实在好不难受。
这日午后,花小麦又犯了懒,半趴在堂屋桌上一动不动,有气无力地叫花二娘。
“二姐——她拉长了声音懒洋洋地道,“家里还剩下些青梅吧?你能不能受累把它搁点糖熬了给我喝?我真要热死了……”
“就你一人难受,我就不热?倒指使起我来了!”花二娘从院子里匆匆跑进来,下死劲瞪她一眼,脚下却是半点不停,走上前来往花小麦额头上一戳,转身便要去厨房。
正在这时,院子门上忽然传来两下叩击之声,不等花二娘走出去,那景老爹已是大喇喇地一脚踏进院子里。
他跑来干什么?花小麦在堂屋中遥遥地看清来人,立刻将身子坐正,想了想,又三两步跑了出去,冲景老爹嘿嘿一笑:“大伯,您怎么来了?快屋里坐吧,外面太晒了。”
“泰和没在家?”景老爹脸色好像不大好看,问了句废话之后,目光就往花小麦脸上扫了扫,眼神霎时间又阴了两分,“我就不进去了,你二姐呢?”
话音未落,花二娘已从厨房里奔出,将脸一垮,没好气地瞅着自家公爹:“干嘛?”
“……你们许久每回老宅,今晚便一同回去吃顿饭罢。”景老爹丢出这句话,再看花小麦一眼,添上一句,“你也一起来。”
第一百一十四话 谣言
呀,景老爹居然主动邀请她去老宅吃饭,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难不成,是见她最近摊子生意火爆,也想分些钱钞?可……景老娘前些日子来央她做鱼汤那回,不是已经将景泰和拖到一边嘀嘀咕咕了半日,成功地将每月交回老宅的钱,提高到了五百文吗?怎么还……
再要不然,是那二老终于良心发现,认为之前对花小麦的态度实在不妥,特特请她去家里吃顿饭,借此拉近关系?
……权且不说这种情况出现的几率有多大,单看景老爹那阴得仿佛能下雨的脸,也不大像啊!
景家老太太年纪大了,每日除了吃就是睡,家中的事,都由景老爹和景老娘做主——所以,这两人到底想干嘛?
“回老宅”,这对于花二娘来说是最厌烦的一件事,听得景老爹这样说,她当下便有些不高兴,将手里的帕子往桌上一丢,嘀嘀咕咕道:“又不过年又不过节,好端端,吃哪门子饭?我家事忙,可不比你们整日清闲!”
景老爹登时将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怒声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大小是你的公公,你家爹娘,便是这样教你同长辈说话的?”
“哈?”花二娘一抬下巴,冷笑着道,“我爹娘死得早,可来不及教我!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打从我进门的第二日起,我便一直是这样态度。您又能把我怎地?!”
“你!”景老爹气了个倒仰,又拉不下面子来与儿媳吵嘴,从鼻孔里喷出来的气将下巴上的胡子吹得直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眼看二人又要起争执,战事一触即发,花小麦心中一个激灵。赶忙一步抢上去。使劲捏了捏花二娘的手,搭讪笑着对景老爹道:“大伯,您也知道,我每天晚上都要去河边摆摊,实在拨不出空来。过会子我便做两样菜,等姐夫和二姐回老宅时,顺手就给带回去。请你们也尝尝我的手艺。”
景泰和是景家正经的独苗,回去探望爹娘乃是天经地义,花二娘身为他媳妇,自然也推脱不得。至于她?她只不过是个从外地来投奔的穷亲戚而已,就不必也跟着去瞎凑热闹了吧?
“你倒躲得快!”花二娘恨恨地在花小麦耳边骂了一句,万般不耐地抬眼冲景老爹道,“您若有甚话要说。只管去铁匠铺寻泰和。与他两个关了门怎么说都行,我就不用……”
“只不过是让你们回去吃顿饭而已,就这样蠍蠍螫螫不爽利?!”景老爹吹胡子瞪眼,面色铁青地斥道,“你也不要在这里唧唧歪歪,这事便这样定了。若晚间你们不来,我便拉了你娘。一块儿上这小院儿捉你们,左右你们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歇了口气,又对花小麦道:“你那摊子少摆一天,又值得甚么?不见得一晚不挣钱,你们明儿就没饭吃!让你跟着一块儿回,你就只管应承便罢,莫同我扯那些乱七八糟的借口,我是一概不信的!”
说罢,竟是甩袖子转身就走,顷刻间人已去得远了。
真是……连个拒绝的机会都不肯给啊!
这景家二老,从前连正眼都不愿瞧她,今日却为何生拉活拽地非要让她也跟着一块儿去老宅吃饭,还摆出一副“你敢不去就吃了你”的可怕情态?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这事儿有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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