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熙禾
因他这一番闹腾,住在附近的人家都跑出来看热闹,隔壁的潘太公也颤巍巍拄着拐杖走了出来,朝那几个姑娘的胳膊上一瞟,便连呼了三声“造孽”。
“你是她们亲爹啊!”他将那拐杖在地面上敲得砰砰直响,“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怎就忍心将孩子打成这模样?你真是,你真是……”气得浑身打哆嗦,竟再说不下去。
“是我自己的闺女,与你们何干?”周庆再混,此刻周围都是人,他也难免心中犯怵,外强中干地扯着脖子吼了一句,又望向花小麦,“你到底几个意思?”
花小麦冲他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勾唇一笑:“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若真要论起来,芸儿的确是个做厨的好苗子,她自个儿若肯学,我也很愿意带着她,只不过她身上这些伤,我实在看不过眼。你想让她来给我做学徒?那也不是不行,只不过……”
周芸儿蓦地听见这句话。眼睛都亮了,立刻转头望向她:“姐姐,你要我了?”
“你别插嘴。”花小麦瞟她一眼,接着对周庆道,“你将她领回去好生养着,几时身上再没半点伤痕了,几时再让她来找我。我便收她做学徒,否则,你想都不要想!”
周庆瞠目结舌,半张着嘴呆了许久,不以为然地挥手道:“不就是养伤吗?我把她当祖宗似的供着,这总行了吧?今日大伙儿可是都听见了的,等到时候。她身上这些伤都消了,你却还不肯要她,我再同你说!”
话毕,也不管他那几个闺女,抽身就想走。
“你站下。”花小麦拧了一下眉头,待得那周庆回过身来,便抬了抬下巴,“你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你拢共有四个闺女呢,芸儿打不得,剩下那几个。却随时随地可供你出气……哦,还有你媳妇,那也是个现成的肉靶子,是不是?你给我听清楚了,这村里的事,我若想打听,自然能轻轻松松知道得一清二楚,从今天起。只要我听说你在家打媳妇,打孩子,我便绝不会收芸儿做学徒。即便是将来她真跟了我,我但凡听到一点风声。也登时就将她赶回家去,没得商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可敢应承我?”
周庆简直目瞪口呆,傻站了好一会儿,方噱笑着道:“嘁,我看你就是晓得我们要求着你,便蹬鼻子上脸!再往后,你是不是还想管着我,不让我吃酒耍钱了?我说,你不是都要嫁给那孟郁槐了吗?怎地,莫非改了主意,想给我当媳妇?哈哈哈!”
他自认为这番话说得巧妙,必将引起共鸣,孰料在旁围观的人却是鸦雀无声,只冷冷瞅着他。好半晌,潘太公别过头去,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恨恨道:“但凡是个人,都说不出这种混账话来!”
花小麦盯牢了周庆的脸,鄙夷道:“你吃酒耍钱,与我可有一文钱关系?你既要作死,我何必拦你?你只说答不答应便罢,旁的就不要同我废话了。”
周庆脸上有点挂不住,耷拉着脑袋,也不知暗地里嘀咕了一句什么,一咬牙,抬起头来:“答应就答应,谁还怕你不成?你可要记得你自个儿说的话,若我依你说的做了,将来你却反悔,我可跟你没完!”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跑了个没影儿,那三个小姑娘你望望我,我瞧瞧你,咬了咬嘴唇,也慌忙跟了上去。周芸儿眼泪早糊了一脸,走上前来,想拉花小麦的手却又不敢,小心翼翼道:“姐姐,谢……”
“别说那么多了,把脸擦擦回去吧,我也得赶紧去饭馆儿。”花小麦冲她笑了一下,“你莫想着我是在同你开玩笑,你这伤若养不好,我真不要你的,记住了?”
周芸儿忙不迭地答应了,咧嘴怯怯地也跟着笑了一下。
……
周庆将周芸儿领回了家,自这日起,果真不敢打骂分毫,好生在家养了一个多月,方才将她再度送到了花小麦面前。
其时,花小麦正在村东的饭馆儿里收拾一条肥鱼,周芸儿随着春喜去了后厨,一看见她,便立刻跑了过来。
“姐姐,我的伤都好了。”她忙不迭地撸起袖子给花小麦瞧,“我爹现在也不敢打我娘和我妹妹,那你是不是就能……”
花小麦低头朝周芸儿胳膊上瞥了一眼,果见那伤痕已经褪得七七八八,只余淡淡的印记。
“你别叫我姐姐。”她抿了抿嘴角,“往后,你得叫我师傅。”
第一百五十五话 油泡仔鸡
花小麦并不是那种一板一眼的性格,收学徒这回事,说白了是利己利人,令得周芸儿学成一门手艺之余,也替自己将来寻一个靠谱的好帮手,称呼什么的,于她而言其实并不重要。她之所以让周芸儿叫自己“师傅”,一言以蔽之——纯粹是为了嘚瑟,就图个心里舒坦。
周芸儿用那一排细细白白的小门牙叩住下唇,迈着小碎步怯生生地挪到花小麦跟前,面颊和脖子都红成一片,耷拉着脑袋,细声细气叫了一声:“师傅……”
“我给你当师傅,你觉得很丢人?”花小麦斜睨她一眼,暗地里摇摇头,似笑非笑道,“不至于吧?”
“怎么会?”周芸儿给吓了一跳,慌忙抬起头来,“我能来这饭馆儿里当学徒,心中不知多欢喜……”
“你瞧,你不也是会大声说话的吗?”花小麦便笑了,伸手自觉很老成地在那周芸儿肩上拍了两拍,“我不知别处是何情形,反正在我这里,可不作兴扭扭捏捏的。这厨房中一忙起来,各种动静大得很,你若还只在嗓子眼儿里哼哼,我手中忙活着,耳朵里又听不清你说的甚么,岂不瞎耽误工夫吗?”
见周芸儿小心翼翼地点头应了,她便领着这姑娘在厨房里大致转了一圈,将各种锅灶器具的用途细细说与她听,又指着角落中堆得满坑满谷的菜蔬笑道:“那是我家地里刚刚收下来的一茬菜蔬,倒有大半送来了我这里,白菘尤其多。那东西便宜。你每日无事时,便多取几棵来切,不求切得多么漂亮,最重要是让刀肯听你的话,将那刀使得顺了,我再教你各种刀功技法。至于那配菜、调味、火候……皆是后话,你且不要心急,咱们慢慢来。”
“嗯。”周芸儿连忙又是一下点头。想了想,咬唇道,“我不着急,师傅你肯收我,我必是要听你的话的。”
花小麦弯了弯嘴角,又道:“按规矩,你来给我当学徒。我便理应包你吃住。只你家就住在咱火刀村里,若每晚你想回家去歇却也使得,你……”
不等她说完,周芸儿便急急抢过话头:“不……不用了师傅,我就在这铺子上住很好,省得走来走去的麻烦,顺便还可帮着守店……师傅。你就让我住在这里好不好?”
花小麦听得这话,便微微皱了一下眉:“你不想回家?你爹是不是还欺负你们母女来着?”
“他……好多了。”周芸儿神色便有些低落起来,稍稍垂下头,“自打上回与师傅你见过,他便收敛许多。我……只是不想每日里看见他喝得醉醺醺的回来。”
花小麦心下了然,也就不再多问,痛快地应道:“既这样,回头我便让春喜和腊梅两位嫂子给你收拾出一间屋。咱这小饭馆居住条件并不太好,临着官道,也算不得太安全。你每晚住在这里,夜了便不要出门,得把细警醒些才是。”
周芸儿面上显出两丝笑意,忙不迭地应了,花小麦又与她讲了讲厨房里惯常有哪些忌讳,需要注意什么,便打发她洗了手,取白菘来练着切。
正说着。春喜从大堂走了进来。
“来了三位行商的客人,说是吃完之后还要赶路,让咱们手脚快些。听说今日店里有养了一月来大的小鸡,就问了一句。能不能做一道‘油泡仔鸡’。”她利利落落地说了一通,便朝花小麦脸上望了一眼。
“这有何不行?”花小麦简短地应道,“嫂子你拣一只小鸡剥洗干净,我这就动手。”
春喜点点头,正要挽袖子捉鸡,那边厢正在努力切白菘的周芸儿回过头来,抿了一下嘴角,试探着道:“师傅,要不那杀鸡的事,让我来做吧?”
花小麦本想问上一句“你会杀鸡?”,细琢磨一番,又觉自己这问题纯粹是废话。这个年代的农家女儿,尤其是最大的那个,只怕自小便随着母亲将家里家外的活计一把抓,杀只鸡罢了,又有何难?
“也好,那你就试试。”她于是便笑着点了点头,“动作轻巧些,莫要碰坏了鸡皮,那滋味便要打折扣了。”
周芸儿赧然笑了一下,道了句“我理会得”,立时便烧了一大锅热水,绕到后院捉了一只小鸡进来,利利落落地割脖子,将红彤彤的鸡血都倾进一只大碗内,拔毛去内脏,动作极之娴熟。
花小麦满意地盯着她的动作瞧了一会儿,顺手在热锅中倒了生油,不经意间一抬头,却见春喜仍旧站在一旁,便讶异地挑了一下眉:“嫂子你怎地还在这里,有事?”
春喜低头想了想,嘴唇嗫嚅了一下,摆摆手:“你先忙,待晚间打烊了,我再同你说不迟。”语毕,三两步走了出去。
花小麦不明就里,却也没工夫琢磨,见周芸儿已将那小鸡剥洗得干干净净,便接过来冲去血水之后擦净,然后又取来两三片紫苏叶,拧出汁子滴进碗里,再加入盐、花椒面子、香蕈粉和一小勺豆酱油,调和均匀之后,在鸡身上涂抹了两遍,最后拍了一层薄薄的面粉上去。
锅中的油渐渐烧得热了,腾起微黄的烟子。她便把锅从灶火上端开,插一根筷子下去试了试油温,紧接着,将那已经涂好调料的小鸡丢了进去,在油中浸泡片刻,待表面呈金黄色,鸡皮瞧着仿佛已经炸酥了,方用笊篱捞起来搁进盘子里,再揪了一两片香茅做装饰。
周芸儿在一旁看得眼睛也直了,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唾沫:“师……师傅,这鸡在油里泡上一会儿便熟了?”
“若是已经长成的鸡,自是不行的。”见她好奇,花小麦便扭头同她解释,“但这才长了一个多月的小鸡,个头小,肉质又格外细嫩,只要掌握好油的温度,稍稍泡上一会儿,表皮便有微脆的口感,里面的鸡肉却是入口即化,特别好吃,用来下酒最是合适不过。现下你还不到学这个的时候,将来我自会教你。”
“好。”周芸儿仿佛很高兴似的,唇角差点要咧到耳朵根去,捣蒜般使劲点了两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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