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熙禾
关蓉她娘的脸色变了变。吞咽了一口唾沫,没有接她的话茬。
“要我说,与其这样拖延着,倒不如想想别的辙吧。”花小麦就叹了口气,仿佛很关切似的道,转头望向罗月娇,“对了月娇,前两日你同我说,咱村子外头那个道观灵得很,依你看。若去那里求一求。会否有些效用?”
罗月娇与她相识许久。早前又曾陪着她在河边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小吃摊,彼此间颇有些默契,登时明白了她的意思,翻翻眼皮。为难地道:“唔,那道观灵倒是灵,只是听我娘说,观中供奉的那些个真人、天尊,也不是甚么人都肯帮的。若是德行不好,成日做些伤阴鸷的事体,哪怕在那里磕破了头,也不顶用!”
“这么麻烦?”花小麦一挑眉,转头望向关蓉她娘。轻飘飘地道,“啊呀,若是连那起神仙都不愿帮忙,那蓉姐的病,可真就说不好了……”
这年代的人。对于鬼神之事极之敬畏,最怕便是被人指着说“不积阴德”,关蓉她娘被噎得险些背过气去,眼睛里浮起一层水汽,求助地望向孟老娘。
孟老娘却哪里会替她帮腔?只管偏过头去轻哼一声,连半个字都不曾吐出来。
“我……真要回去了……”关蓉她娘大受打击,转身逃也似地跌跌撞撞冲了出去,少顷,就听得隔壁堂屋门“砰”一声响,紧接着便传来一阵嚎啕。
花小麦悄悄做了个深呼吸,心中却半点不觉得轻松。
说白了,刺儿关蓉她娘两句只为出口恶气,更大的麻烦,却还在后头等着。
她回过头,就见孟老娘面如寒霜,正端端正正坐在桌边呼吸吐纳,仿佛随时准备发功。
呃……这样的场面,她才不想独自面对,还是等晚间孟郁槐回来,把他一块儿拉下水才好!
想到这里,花小麦便冲着孟老娘嘿嘿一乐,一面不动声色地往院子门口退:“娘,我得赶紧回小饭馆儿了,还有好些菜蔬和肉类得尽快收拾好,若再迟些,晚上做买卖就不赶趟了。那个……炒牛肉和焗排骨,您别忘了热来吃,若还有甚么想吃的,晚上待我回来便说与我听,我明日中午做了给您送回来,哈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人已兔子一般跳出门口,没忘记将罗月娇一并扯上,三两步跑了出去,一直奔到大路上,才停下来歇口气。
“小麦姐,你怕她作甚?”罗月娇犹自有些不甘,气鼓鼓地道,“刚刚我也算瞧明白了,她不就是想你手头的那两个钱吗?咱有理说理,你跑什么?还那么小心翼翼的,若说对付婆婆,你比景大嫂可差多了!”
“你知道什么?”花小麦白她一眼,“就算我占着理儿,这事儿一句两句也掰扯不清,拖得久了,真要耽误晚上做生意的——我警告你啊,今儿这事你可不许回去跟你嫂子说,她若是知道了,肯定会讲给我二姐听。再过一两个月,我二姐就要生了,正是需要好好将养身子的时候,平白无故,我可不愿她为我担忧。”
“我知道,你打量我就是那么不知分寸的人?”罗月娇万般不耐烦地应下,“不是要赶紧回小饭馆儿吗?快走!”
……
花小麦料定这晚孟老娘轻易不会如往常那样早早入睡,打烊之后,在从小饭馆儿回来的路上,她便惴惴地在心中琢磨了好半日,果然,一踏进孟家的门,就见孟老娘像尊佛一样坐在院子当间儿,摆明了要与她好生谈谈的意思。
许是听见脚步声,正在房后喂马的孟郁槐绕了进来,看见她便是一笑,道:“回来了?今日我将那番椒种了大半,明天再忙活一日,应是就齐全了,你也累了一天,早些洗漱了回屋歇着。”
说罢就要来牵她的手。
孟老娘哪里肯依,见二人要溜,忙就大喝一声:“莫忙!小麦你站下,我有话与你说。”
第一百九十七话 论夫君的各种用途
三月里晚风凉,院子桌上点着的一支蜡烛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引得两只小虫乱了阵脚,不知该扑向哪一边。
花小麦站在院子中央,跟前不过五步之遥的地方,便坐着个一张脸阴得要下雨的孟老娘。她很清楚自己这婆婆想说什么,心中除了惴惴,还有两丝厌烦,几乎是下意识地朝孟郁槐身边靠了靠。
孟某人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察觉她神色不对,眉头便是习惯性地轻轻一拧,转而望向孟老娘:“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行吗?天晚了,小麦一早还要去小饭馆和酱园子两边张罗,我也得到地里干活儿,该趁早歇下养足精神才是。”
“你要歇,便自管歇你的去,我又没话同你讲!”孟老娘很是不悦地朝他面上一瞟,扯着嘴角道,“几句话的事,何必拖到明天?到了明日,她不照样在小饭馆里忙到这辰光方才归来?有甚么分别?”
“……也好。”孟郁槐将眉头皱得更紧了些,默了默,便一撩衣裳下摆,在长凳上坐下了,顺手将花小麦也拖了过来,往自己身旁一摁,低低道,“站在那里做什么?在灶台边立了一整日,还不觉得累吗?”
花小麦回头勉强对他一笑,心中却是安定了两分。
看这架势,今日她大约是不必独自与孟老娘过招了吧?
她心中为此欢喜,孟老娘却是百般不悦,虎着脸对她那人高马大的儿子道:“你坐在这里干甚?我与你媳妇说几句女人之间的私话,你也要竖起耳朵听?一个大老爷们儿,成天往女人们跟前凑什么凑?你在那连顺镖局做事的时候,若有女客上门,你也是这般不知分寸的?”
花小麦简直目瞪口呆。
哎大妈,这可是你亲儿子,你这话说得是不是太难听了点?你将他数落到尘土之中,对你又有甚么好处?
孟郁槐却是丝毫不乱,甚至还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淡淡道:“娘你省省吧,不必拿话激我,我一向不吃这套。”
笑话,他这娘亲,莫不是忘了自家儿子是做什么的?他可是镖头!押镖行远路,遇上山贼盗匪乃是常事,那起人口中的粗言秽语层出不穷,各种奚落更是花样翻新,倘使受不得激,一言不合与之动起手来。便很有可能因为自乱阵脚。而保不住镖物。与那些人相比。孟老娘这点子功力只能算是挠痒痒,他哪会受半点影响?
孟老娘被噎了一下,脸色更显冷峻:“这么说,你今儿是非在这坐着不可了?”
“我平素亦甚少同娘说话解闷。趁着今日你有兴致,我便同小麦一块儿陪你聊聊,你不喜欢?”孟郁槐的语气依旧十分清淡,带着两分笑意,不紧不慢地道。
孟老娘有点怒了,强自压抑火气,双眼藏着雷电,直勾勾朝花小麦刺了过去。
“娘你看我干什么?”花小麦有夫君在旁撑腰,整个人踏实许多。乖乖巧巧地冲她那横眉立目的婆婆一笑,“我既然与郁槐成了亲,便应当听他的话,他要在这里坐着,难不成我还能赶他走哇?”
“行了行了。”孟老娘没了法子。憋在心里的话,又委实不吐不快,只得狠狠剜她一眼,不耐地挥一下手,“咱也别耽误工夫,我今日便跟你掏掏心窝子。”
她一边说,一边端起桌上的冷茶来呷了一口,阴沉沉地道:“你嫁来我家,也有四个来月了,许多事,是我考虑得不周。家中添人进口,一下子便增加许多花费,我手头的钱,每月都使得紧巴巴,一个子儿都攒不下。如今尚且如此,待过个一年半载,你与郁槐有了孩儿,拿甚么去养他?一想起这个,我便整夜整夜无法安睡,发愁呀!”
听听,说得多么委婉而又善于自省,谁说孟老娘是块茅坑里的石头?人家说话做事,可是很讲究策略的!
今日发生的事,婆媳两个心中都有数,她这番话,很大程度上是说给自己儿子听,但孟郁槐,却并不是那好糊弄的人,只不过略经思忖,便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抬眼沉声道:“娘你的意思,是现下家中钱不够花?我每月给你两吊钱,原想着应当是尽够了的……既如此,自下月起,我便再添一些,你看如何?”
“我没有同你说,你安静听着就是,插什么嘴?!”孟老娘老大不乐意,对他怒目而视,厉声道,“你每月只得那几个工钱,都给了我,自个儿身上却不多揣两个,万一遇上什么事却囊中羞涩,没的让人笑话!”
她也是顾不得了,一径冲着花小麦,噼噼啪啪地道:“小麦,你两口子都是能赚钱的人,郁槐月月拿家用给我,你呢?那小饭馆和酱园子,收入怕是不少吧?你们到底年轻,有了钱便要瞎花,倒不如一并交与我,由我这当娘的替你照管,只怕反而还周全些——你不要以为我不晓得啊,你那小饭馆儿每月的利润,都是要分给你二姐姐夫一半的,你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吗?”
嚯,不仅颠倒是非,还是活生生的双重标准啊!你儿子手里就能多留几个钱以备不测,儿媳妇么,便合该把钱全交给你?这话说出来,怎么都不脸红的!
花小麦趁她不注意,暗暗地撇了撇嘴,耐着性子道:“娘,那小饭馆儿,当初多亏我二姐和姐夫出钱才能开得起来,没道理只让人家往外掏银子,却不把利润分与人家吧?至于那酱园子,如今第一茬酱料才刚刚有了买家,生意还没做起来呢,莫说手头根本没挣到钱,即便是有了收入,也要与吴老爷和平安叔分……这两处地方,无论人工、食材,处处都要花使,我……”
“你和娘絮叨那么多做什么?她又不懂这做买卖的事,哪里听得明白?”
不等她说完,孟郁槐便轻轻按住了她的手,扭头朝她一笑:“要我说,娘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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