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熙禾
那嗓音听上去既软又糯,仿佛拥有无限耐心。她回过头,一眼便看见宋静溪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小桌旁,指着桌上那一样样的物事,温声软语地说给她身侧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听。
她这模样,与平日里还真是大相径庭啊,瞧着真不像同一个人,不过……
搞什么,这么小就打算培养接班人么?花小麦有点犯嘀咕,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另一边孟郁槐挤了过来,也顺着她的目光望望,疑惑道:“怎么,看见熟人了?”
“哦,桃源斋的宋老板。”花小麦冲着宋静溪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孟郁槐听说过此人,也晓得花小麦头回来省城时,正是为了帮她的忙,于是便“唔”了一声:“既如此,你可要上前去与她招呼?”
“不用了。”花小麦摇摇头,扯着他去了另一头,“我想再买点黄花鱼和墨鱼干,你快帮我挑,完了咱们赶紧出去吧,这里头太热了。”
孟郁槐不知前事,对宋静溪其人并不怎样上心,听她这样说便也罢了,陪着她又买了好些干杂海货,额外又挑了两篓子从岭秀府运来的香料,便拉着她,从铺子里退了出去。
第二百一十八话 悲喜
在省城盘桓几日,花小麦算是弄明白了为何柯震武养了那许久的病,却是越来越懒散。
当一个人只将全副心思投于闲情逸致之上时,心情的确是尤其愉快的,即便那暂时被抛丢的“正事”乃是一直以来的心之所钟,也无法改变这让人无法直视的事实。
清晨不必急于揉着惺忪睡眼起身,夜晚也不必熬到亥时过后方才归家,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玩,尽情的玩,这感觉实在是……
羞愧,相当羞愧。
于是,在两人将整个桐安城转了个遍,终于要启程回火刀村的那天早上,花小麦认为自己应该适当地表现出一点点归心似箭的状态来。然而还不等她开口说点什么,便已被某人轻易瞧出端倪,毫不留情地调侃道:“如何,放了几日的羊,心都散了吧,不想回去?不打紧,你可以跟我直说,我不会笑话你。”
对此,花小麦只能竭力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情态,一扭头,抱着两人的包袱气鼓鼓钻进马车里。
孟郁槐来省城时只得一人,骑着老黑轻便简单,归去时,身边却多了个花小麦——以及满坑满谷从省城置办的各种新鲜物事,便又不得不雇了一辆车,拖拖沓沓地往回赶。一路上花小麦照旧给颠得魂儿都没了大半,待傍晚入了火刀村,家家户户已生火造饭,各种各样的食物香味在空气里掺杂为一体,闻上去亲切而又温暖。
也是直到进了村儿,花小娘子才终于重新活了过来,撩开车帘,对离马车不过几步之遥的孟郁槐道:“车上太多东西了,咱们先回一趟小饭馆儿行吗?该丢在那边的东西就卸下来,省得一股脑搬回家,又被娘念叨。”
孟郁槐无可无不可,拍马朝前疾行一段,引着车夫去往村东。车还未停稳,花小麦便迫不及待地跳到平地上,跑了两步,却猛然又停下了。
小饭馆儿这几日并未做买卖,只有周芸儿一个人住在里面,按道理来说,应当是不会开门才对。可是眼下,那大门却开了半边,里面透出些许暖黄色的灯光,隐约还有说话声。
她心中疑窦顿生。十分迅猛地回头冲孟郁槐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自己则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大堂之中空空荡荡,大部分的椅凳都被反扣在了桌上,唯有角落中一张小桌旁有两人一坐一立,仔细一瞧。却是周芸儿和……文秀才?
“文大哥,你吃吧,我师傅不是……不是说过吗?你随时都能来我们小饭馆儿吃饭,我用的食材,也都是这两天练刀功时剩下的,没多花钱,不碍事。”
周芸儿面向大门这边站立,隔得这么远,仿佛都能看见她脸上的红晕。略有些局促地搓了搓裤腿,垂着头小声道。
文华仁盯着摆在面前的三盘两盏,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唾沫,嘿嘿傻笑两声:“这……不大好吧?孟大嫂的确是说过那话不假,但这几天她又不在。我……”
“没关系,我师傅不是那种计较的人。”周芸儿慌忙摆了摆手,“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等她回来,我再自个儿同她交代就是了。我随着我师傅学了半年的厨,自知手艺比她还差得远,平日里除了给酱园子那边送午饭之外,也不敢轻易让旁人尝我做的菜,亏得你不嫌弃……你吃吧,真的没关系的,再过一两个月你不是就要启程去考秋试吗?到那时,我就算想找人替我试试菜的口味,只怕也没那么容易了。”
花小麦差点笑出声来,忙不迭一把捂住了嘴,身后孟郁槐也靠了过来,朝里一张,眉头才刚刚拧起,就被她飞快地扯到一旁,做着口型无声地道:“咱们还是先回家。”
旁边那车夫赶了一日的路,又累又渴,颇有些不乐意,一个没忍住,小声埋怨道:“哎小夫人,您能有个准主意吗?这村子说大不大,东跑西颠儿地来来回回也够人受,你……”
“嘘!”花小麦将手指竖到唇边,狠狠瞪他一眼,一把将他扯得远些,“不是说了别出声吗?最多等下再多给你两个车钱就是了,叽歪来做什么?”说罢,再度跳上车,百般催着他走。
孟郁槐行至车窗边,摇了摇头,无奈道:“这不大合适吧,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有什么不合适的,老古董?”花小麦便撇撇嘴,“咱俩没成亲那会儿,孤男寡女的次数可多了,那时候怎么又不见你诸多意见?芸儿胆小怕事,跟人说句话就脸红,那文秀才更是迂腐得要命,你指望他能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会子闯进去,也不过闹得大家尴尬罢了,何必?”
一句话将孟某人后头的说辞全都堵了回去,左右无法,也只得冲那车夫抱歉一笑,调转车头,回了村子南边。
两口子一块儿消失了好几天,不用想也知道,孟老娘心中肯定是憋着老大火气的,只是暂时无处撒发而已,而两人一旦回到家,那不是亲生的儿媳妇,便必然会被当成靶子,接受她口水攻势的无情鞭笞。
考虑到这一点,花小麦事先就认认真真做了一番心理准备,临进门之前,又扯着孟郁槐叨咕了好一会儿,这才胆战心惊地进了院子。果然,才刚刚踏进院门,孟老娘便像支利箭一般扑了上来,寒着脸,指着她便要开骂。
“娘,小麦给你挑了好些东西,尤其是那布料,在芙泽县城根本买不着,一块块都是她亲手选的,您来瞧瞧啊?”
孟郁槐很是利落地一步跨过去,挡在了花小麦跟前,顺便冲她使了个眼色。小媳妇手里搂着好些海味干货,哧溜一声便窜进厨房里。
孟老娘真个被吸引了注意力,竟随着孟郁槐走到院子外,将车上搬下来的一应物事细细翻看了一遍,少不得挑剔上两句,手上却是半点不含糊,拖拖曳曳,将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都抱回房中。
花小麦躲在厨房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从那些个海货中拣容易泡发的挑了几样,又从柜子里取出往日熬下备着的高汤。快手快脚地在灶上忙碌起来。
海味泡发和烹制都需要时间,这一日的晚饭就比平时吃得迟了些。孟老娘尝了两块儿子儿媳从省城带回来的糕点,其实并不觉得饿,但总归是心里不痛快,勉强在堂屋等了一炷香的工夫,便有些坐不住,终究是踮着脚冲到厨房里,高声嚷嚷起来。
“你是要饿死我?你说说,郁槐巴巴儿地娶你回来,能派上甚么用场?口口声声说要去与他送重要东西。我且信了你罢。可东西既然送到。你不麻溜地回来,还在那儿耽搁甚么?好家伙,这一去就是四五日,让我日日同你那酱园子里的伙计吃一样的饭食。这种事你竟也干得出来?!”
她来得都算巧,话音将将落下,花小麦便把灶火上的一口瓦罐端了下来,往她面前一送,笑嘻嘻道:“娘,饭做好了,你瞧瞧这个可还喜欢?”
瓦罐中是几样用高汤炖煮的海味,贻贝干虾等物,又加了些牛蒡、白菘和香蕈。热气腾腾煮成一大锅,汤汁离了火兀自咕嘟咕嘟滚个不休,将那股子浓烈的香气全都卷了起来,横冲直撞地往鼻子里钻。
“可惜是夏天,冻豆腐不好买。不然若再搁些那个,滋味会更好。”花小麦觑着她的脸色,唇角一翘。
孟老娘再次成功被转移注意力,盯着那汤汁瞧了半晌,木木然道:“这是……甚么玩意儿?味道倒还挺……”
“不过就是各种海味一锅烩罢了,叫它海鲜火锅也使得。这滚烫的汤,当时吃了或许会出一身汗,但临睡前洗个澡,浑身反而觉得更舒服……只我不知道您喜不喜欢这些个海里头的东西,您要是……”
“上桌,上桌。”孟老娘哪有工夫听她说这些?紧紧盯着那瓦罐,一叠声地催促,脚下捣得飞快,一径跑进堂屋之中。
……
大概是因为儿子终于平安回来,那一锅海货滋味又着实浓厚的缘故,这天晚上,孟老娘可说是兴致颇高。饭桌上话特别多,又与孟郁槐喝了两杯,原本满肚子都是牢骚,此刻看见花小麦,竟也觉得顺眼了几分。
几杯酒下了肚,她面上微露几丝红,忽然想起来什么,用筷子点了点花小麦,仿佛很不耐烦地道:“对了,你二姐生了。”
“噗!”彼时花小麦正夹了一只贻贝往嘴里送,冷不丁听到这个,手就一歪,贻贝那滚烫的外壳正正蹭在她嘴角,烫得她低叫一声,忙捂住了嘴。
“娘,您说……什么?”县城里那老神仙邢大夫不是说要等到月底吗?这还有好几天呢,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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