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熙禾
花小麦脑门上一滴冷汗落下,战战兢兢转过身,就见花二娘单手叉腰,气势汹汹地站在自家院子门前,柳眉倒竖像是要吃人一样,手里擎着金光闪闪一样神物——正是那锋不可当的擀面杖是也。
其实花二娘长得很好看,杏核眼柳叶眉樱桃口,身段儿更是婀娜有致,随便凹个造型往哪儿一站,活脱脱就是火刀村里最千娇百媚的一枝花。只可惜,她那性子实在太过凶煞彪悍,喉咙又敞亮,嚎上一嗓子,整个村子都要抖三抖,竟有龙吟虎啸的气势。时间一长,威名远播,颇有几分人人谈之色变的味道。
此刻她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银红袄子,领口理得不太齐整,露出一大片白腻腻的颈子,头发也有些蓬乱,更添两分凶恶之气,简直要吃人一般。花小麦就狠狠打了个哆嗦,小声叫她:“二姐……”
“姐个屁!”花二娘身手了得,扑过来一把揪住她的耳朵,狠命一扭,劈头盖脸骂道,“你要作死便死远些,来了我家,就得守我的规矩!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日落之前必须回家,你都给我忘到脚后跟儿去了?我今天不收拾你,你便不知马王爷有几只眼!”
花小麦心想:我倒是想早点回去来着,但你们在屋里战况激烈,我贸贸然去打扰,恐怕不大好吧?
这话终究是没能说出口,花二娘扯得她耳根子生疼,耳朵都像要掉下来了,只能毫无意义地不断发出“哎呀,哎哟”的惨叫声。
“二娘,莫动手,莫动手哇!”潘太公忙赶过来阻拦,一叠声道,“怪不得麦子,是我刚才跌了一跤,她好心想送我回家,这才耽误了工夫,你……”
“潘太公。”花二娘回嗔作喜,笑吟吟地扭头道,“你瞧她这面无二两肉的薄命相,手脚又粗蠢,倘或把您磕着碰着了,那可了不得。你在这儿稍等一下,我让泰和来扶你啊。”
说罢,扭着花小麦的耳朵一径回了家,潘太公果然站在原地不敢乱动,就听得里面传来一声甜腻腻的呼唤:“泰和,潘太公跌了跤,也不知是不是伤了腿脚呢,你赶紧去瞧瞧呀!”
潘太公一阵恶寒,只觉得从头到脚起了密密实实一层鸡皮疙瘩,哭笑不得,摇了摇头。
花二娘将花小麦带回家里,也没真把她怎样,将人往堂屋里一丢,便提了那小半篓蘑菇,径直去厨下张罗晚饭。
这间小院,是两年前花二娘两口子从火刀村东头搬来时新盖的,拢共只有三间屋,厨房修在院子里,花二娘和她的夫君景泰和住在东侧的大屋,西侧的小屋原本是堆放些杂物,花小麦来了之后,便腾出来给她睡。院子不算大,所用之物也十分平常,甚至有点寒酸,却收拾得很干净利落,人住在这里,还算身心舒泰。
花小麦讪讪地在椅子里坐了一会儿,想起潘太公说到那白糖糕时如临大敌的表情,心中跟着就有点发愁,思前想后,终于站起身来蹭到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地小声道:“二姐,我来帮……”
那个“你”字还没出口,花二娘便瞬间转身,急赤白脸高声道:“你这笨蛋,我可不要你帮!打碎了盘子碗碟,你赔得起吗?把你卖了都赔不起,趁早给老娘滚远些!”
花小麦叹了一口气,蔫头耷脑地退了出来。
花二娘不让她上灶做饭,这对于一个厨师学校的优秀毕业生来说,不仅是侮辱,更是一种折磨。若是花二娘手艺好,做出来的饭菜喷香可口,那也就罢了,她勉强还能忍得,坏就坏在,这位“火刀村一霸”那化神奇为腐朽的能力,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
她活了一辈子……不,两辈子,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那一身厨艺,如今却毫无用武之地,那么她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不多时,景泰和从潘太公家里回来了,饭菜也已经摆上了桌,花二娘恩赐给花小麦一枚白眼,俏生生娇滴滴地唤自家夫君上桌。
桌上摆着一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菜,黑乎乎黏答答,样貌十分可疑,花小麦仔细辨认了一下,觉得那似乎是自己从山里采回来的蘑菇。三碗山芋粥清汤寡水,此外还有一簸箕夹了老咸菜的麦饼,至于那四个蒸得有点走样的白面馒头,则放在了景泰和面前。
“小妹,潘太公说今日多亏了你,让我跟你道声多谢。”景泰和唇边带着一抹宽厚憨直的笑在桌边坐下,偏过头来对花小麦道,“你二姐不是故意要冲你发脾气,她只是看天色晚了,你又没回来,心里担忧你出事。”
“我知道。”花小麦神情严肃地点点头,“二姐总是为了我好的。”
“你少做美梦了!”花二娘从厨房走进堂屋,没好气地坐在花小麦身边,“我会担心她?哼,天地良心,我巴不得她走失了才好!家中少一个人吃饭,我多省下些口粮,日子过得更舒坦!别说我没警告你啊花小麦,那白面馒头是专给你姐夫吃的,你也就配吃点这麦饼子了,你若敢把手伸过去,我打死你!”
说着,便夹了一筷子“黑乎乎”送进景泰和碗中,甜甜笑道,“夫君,怎么不吃菜啊,这是特意给你做的呢!”
花小麦暗暗摇头:你别这样,他还想多活两年。
花二娘真是好本事,甜丝丝的山芋,都能被她做出一股子苦涩酸气来,花小麦喝了一口粥便无论如何再咽不下去,又不敢吃桌上那盘不知道会不会有毒的菜,只好拿了一个麦饼,虽是粗粝了些,好在里头的老咸菜盐非常重,凑合凑合,勉强能将饼子吞下去。
她吃完了一个觉得不够饱,伸手想拿第二个,花二娘一筷子敲在她手背上:“吃吃吃,就知道吃!我瞧你瘦巴巴,怎么竟然能吃那么多?喂,你该不会是得了饿痨了吧?”
景泰和就在旁边劝:“你差不多得了,一个饼子值甚么,小妹在老家日子过得苦……”
“被她吃完了,你吃什么?”花二娘抵死不依,摁住花小麦的手不许她动桌上东西。
花小麦抬头望天:我就知道你是心疼我的,宁愿毒死自己的夫君,也绝不伤害妹妹分毫,真谢谢你。
景泰和摇头无奈地和她分辩起来,花小麦懒得多听,索性下桌回了西屋。
饭后,花二娘照旧以怕花小麦打烂东西为由,不让她进厨房帮忙收拾,反倒催着她去洗澡。
“成天往林子里钻,也不知会不会惹虼蚤回来,你赶紧去给我好生洗洗去!”她不由分说将花小麦拱进薄木板搭的简易沐房里,顺手带上了门。
花小麦今天第三度叹气,见浴桶中热气蒸腾,也便慢吞吞走过去。
花二娘已经将她的换洗衣裳拿了进来,叠得整整齐齐地搁在木架子上,最上面那层似乎还摆着一个白白的物事。
花小麦走过去一瞧,嘴角便轻轻翘了起来。
那是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形状……唔,十分飘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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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 塌了半边墙
庄户人家歇得早,吃过饭收拾停当之后,聚在堂屋里说了一会儿话,大抵都是花二娘戳着花小麦的额头大呼小叫地斥骂,景泰和在旁边忙着劝说。等花二娘终于再喷不出一星儿唾沫了,三人也便散伙,各自回房中睡下。
是夜,花小麦将脑袋深深埋在被窝里,仍然无可避免地听见了从东屋飘过来的蚀骨之声。
花二娘年方十九,身强力壮而热情澎湃,无法按捺对于景泰和的满腔爱意,无时无刻不在索求。穿越到火刀村的这十天里,不管白天黑夜,花小麦始终被这种恼人的声响所扰,躲又躲不开,想过去提醒花二娘注意点影响吧,又怕落得个手断脚断的下场,唯有强自隐忍。
搞什么名堂,她这具身体的年纪虽然只得十五岁,灵魂却已是个成年女子,每天生活在这种不健康的环境下,长此以往,会不会心灵扭曲,以致做出调戏良家小妇男,伏击中年帅大叔的滔天恶事啊?
“泰和哎,你轻点嘛……”花二娘甜腻的声音就像是一根绷紧了的弦,随时都有断掉的可能,穿过层层叠叠的阻隔,扑进花小麦耳朵里。花小麦紧紧拧了一下眉头,干脆用手指塞住耳朵眼,咬着嘴唇暗自琢磨心事。
眼下她基本处于一种混吃等死的状态,每日里,花二娘除了打发她进林子里找些山货,或者让她去河边摸几只小鱼小虾之外,什么事都不让她做,再这么下去,她只怕是要闷出病来。
花二娘和景泰和的经济条件并不宽裕,如今又添了她这张嘴,日子就更是过得紧巴巴。虽然这种情况并不是她希望看到的,她也很无辜,但花小麦心中总归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好歹她也算是新时代的大好青年,可不是一无是处的废柴,老这么靠人养着,算怎么回事?
花小麦在黑暗中咬了咬嘴唇,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却是没个主意,只得合眼沉沉睡去。
火刀村里住的都是些平头百姓,为了节省口粮,是没有“早饭”这一说的,全家人清晨起床,忙碌一阵之后,张罗一顿饭食,然后傍晚再吃一顿,就算将这一天打发了过去。
花小麦一大早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又无事可做,只能站在院子里,看着花二娘像一只勤劳的小母鸡一样四处奔忙,景泰和则在房后收拾柴禾。上午的饭菜照旧惨绝人寰,花小麦不敢细品,抱着英勇就义的心情囫囵吞下,正预备到林子里转转,看可会找到些新鲜食材,堂屋门口的光忽然一暗,一个人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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