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熙禾
顺着那小路走进去,便可见鱼塘也挖得妥当,看上去很是宽敞,匠人们正在给四周砌上石头,叮叮咚咚的敲击声不绝于耳;绕上一圈,再往东北角上走,便是那青幽幽的一片竹林,竹子栽得齐齐整整,这里一簇,那边一丛,将喧嚣之声尽皆隔绝在外。
鼻子里是竹叶的清香,脚下细长的落叶沙沙作响——如周芸儿所言,踏进这竹林中,立时暑气都消散两分,浑身清爽舒坦。
“娘觉得如何?”花小麦心中满意,就忍不住想显摆,转身得意地冲孟老娘一挑眉。
“也就凑合吧……”梦老奶你给四下里张望一圈,不想让她太得意,鸡蛋里非要挑出根骨头来,“这竹子栽得密密实实,一阵风来,肯定会往下掉叶子。若有食客坐在这竹林子里吃饭,被那竹叶掉进菜碟儿里,不立时恼将上来才怪!”
“您以为谁都像您一样,满肚子里都是火气?”花小麦将下巴一抬,“即便落了竹叶也是雅事,雅事啊您懂不懂?啊呀我跟您就说不清!”
“找抽吧你?”孟老娘抡了拳头要揍她,两人正闹着,春喜和腊梅领着庆有跑了来。
“孟大娘,小麦妹子!”春喜隔着老远便向这边打招呼,“一猜你们就愿意在这竹林里呆着,这一向我们天天来盯着盖园子的进度,得了空就往这里头钻,比在那大日头下边儿晒着可舒服多了!”
花小麦回过头去,冲那二人抿唇一笑:“辛苦两位嫂子了,我这甩手东家……”
“得,这种话说一遍就够了,三天两头地唠叨个没完,有甚意思?你若实在过不得,改日我同腊梅两个若是怀上下一胎,回家歇着时,你工钱照发,如何?”春喜乐颠颠地敞着喉咙道。
“行啊,我也不是那小气人。”花小麦也笑眯了眼,转而见那庆有抬着个里头封了泥的大竹篓,就用下巴点了点,好奇道,“那是什么?”
“昨儿那青平县的吴老爷送来的,说是这东西,咱们桐安府还没有,是他一个外地的朋友晓得他喜欢吃,专程送了一些给他,他便分与你尝尝。我估摸着他那意思,是让你在小饭馆儿里用,却不知咱们现在正歇业装潢,不过你拿回家去吃也一样。”
说着,她便让庆有将篓子扳搬过来给花小麦瞧,又道:“大热的天,这东西送到青平县可费工夫了,连水都从当地带了好几大桶,说是正经的溪水呢!本来昨儿就想给你送家去,后来不是晓得你去了县里吗?便把这事儿耽搁了,过会子让庆有帮你抬回去就行。”
花小麦低头往那篓子里一瞧,登时将眼睛瞪得老大。
那竹篓中之所以封了泥,是为了存水,里面游着数十上百条青黄色小鱼,鳃盖后有一小块橙色斑纹,不过一拃来长。许是因奔波的时日太久,那小鱼瞧着已不大活跳,游得有气无力。
这是……仙胎鱼?在她从前生活的那个年代,这鱼已经不多,大抵生活在东边沿海的溪水当中,其余地方的餐桌上却很少得见,她也不过是闻名而已,却不想在这里瞧见了活物。
青平县虽离海不远,到底是有段距离,也真难为吴文洪那朋友,究竟是怎么把这鱼给弄来的?
更难得的是,吴文洪竟如此大方,分了她一些!
花小麦心下喜欢,小心翼翼往地上一蹲,随手捏起一条来,先凑到鼻尖嗅了嗅,然后便抬头冲几人笑道:“你们来闻闻,这鱼的气味极特别。”
“不过是鱼而已,还能闻出朵花儿来?”孟老娘撇撇嘴,靠近些一闻,面上当即显出讶异之色,“这鱼怎地……半点腥味没有,反而有股清香?闻着跟黄瓜极像!”
春喜和腊梅也分别蹭过来闻了闻,皆啧啧称奇,连那老实巴交的庆有,面上也露出新奇之色,自个儿捞一条送到鼻子前头,立时“嘿”了一声。
“这仙胎鱼正是奇在此处,用来做菜,滋味更是妙不可言。”花小麦笑着道,“吴老爷真个慷慨,改天一定得登门好生道谢才是。”
“说是怀着身子的女人吃些鱼好,你拿回去,随你怎么烹煮,都是饱口福的!”腊梅点点头,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那竹篓,挪也挪不开。
花小麦冲她一笑,当时并未说什么,心下却生出个念头来。
这晚待孟郁槐回了家,花小麦便立刻扯了他去看鱼,少不得将那仙胎鱼的来历、好处一一说给他听,末了道:“我有个想法,不知你肯不肯应承。”
“你又想干嘛?”孟郁槐走了一身热汗,一面卷袖子,一面转头看她。
“自打小饭馆儿歇了业,我就没管过事,盖园子扩建全靠春喜、腊梅两位嫂子盯着。还有昨日,大圣哥、我姐夫和芸儿,也都帮了不少忙,虽则你那两个兄弟是因为心中替你担忧,我却到底给他们添了麻烦,论理该是要谢谢他们才是。”
花小麦替他将另一边袖子也挽上去,笑呵呵道:“这鱼咱们自个儿也吃不完,倒不如寻一日,请他们吃顿饭,好让他们也一块儿尝尝鲜,你说呢?”
第二百四十七话 来人
孟郁槐将将自镖局归来,行得一身热汗,急着打水来洗脸,对于花小麦在说什么,原本不甚在意。刚要习惯性地“唔”一声应下,忽然反应过来,略一抬眼皮,就见那小媳妇正巴巴地冲他笑,唇角便是一勾。
“请他们吃顿饭自是该当,头先儿回来的路上,我也曾琢磨来着。不过……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让人觉得你是另有所图?”
他似笑非笑地瞟她一眼:“打着感谢大伙儿仗义相助的名号,说白了还是手痒想上灶,我猜得可对?”
“你别冤枉好人!”花小麦理直气壮地一昂头,“我想你所想,凡事替你考虑在头里,你不谢我一声儿也就算了,居然还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倒说说,这芙泽县所有的厨子,有一位算一位,除了我之外,你还能用谁,你看得上谁?嘁,你既如此说,那这饭我还不做了呢,你另请高明吧你!”佯装恼了,抽身就走。
孟老娘此时正在厨房烧饭,孟某人忖度着她应是片刻间不会出来,便将花小麦一拉,轻轻松松带到面前,低声笑道:“我没说不让你做,只你想想,娘会答应吗?到时候又换来她一通絮叨,岂不多事?”
“这就不用你管了。”花小麦偷偷一翻眼皮,心道你是亲儿子吗?哪有这样编排自己娘的,一面笑嘻嘻道,“你也别把娘想得那么不通情理,你回来之前,我就预先和她商量来着,她应承了到时候会帮我,至于切菜剔骨那些事儿,就让芸儿替我张罗。这客咱们也不必在家请,小饭馆儿那边的竹林不是已经拢好了吗?怎么说咱们也得先享受享受,到时候就把大家一块儿请过去,那林子里又幽静。又凉快,肯定比自家院子里强啊。”
“行。”孟郁槐原本就只是逗她,见她说得已有了主意,又已得了孟老娘同意,低头琢磨一下。觉得那竹林也确实是个好地方。于是便也不再多言,点头应了,抬脚便去水缸舀水。
花小麦却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紧紧跟上去,顺手捞了水瓢给他,咬一下嘴唇:“对了,你今日去见了陶知县,他那怒火可已经消了?还有柯叔,昨日我看他那模样,简直是又急又气,今天指定是没给你好果子吃吧?”
有句话,她实在是不想说出来。
这几个月。因柯震武将镖局的大小事务都丢给了孟郁槐打理,平日里很少出现,她拢共也没与他见过几面。昨天在镖局里冷不丁一瞧,倒觉得他看起来真的老了不少,且人也瘦得厉害。
她是不懂医,不晓得柯震武那病究竟是怎么样。但比刚刚相识那会儿形容委顿不少,却是不争的事实。
那老者平日里对他们两口子诸多关怀照拂,如今不过大半年的光景,便成了这副情状,换了谁。心中也只会不好受吧?
孟郁槐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管舀了水,脑袋往水盆子里一埋,胡乱搓了两把,再哗啦一抬头,甩得水花四溅。
“你可别提,今儿我算是在镖局里大丢了一回人。”他接过帕子去擦脸,啼笑皆非道,“柯叔提了根盘花棍,竟满院追着我跑,说是要揍我。镖局最近不太平,人人都绷着弦儿,好容易那库丁被掳的事情了了,大伙儿总算松快些,全站在院子里看笑话——那老头,当真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
“你就好好站着让他打两下怎么了?横竖他又不会下重手!”花小麦皱一下眉,语气里带了点埋怨之意,“你年轻力壮,即便是他身体康健时,也未必能追上你,更何况他现在又……你不说让着他点儿,反而还躲!”
孟郁槐晓得她的意思,将那*的手往她脸上一抹,软声道:“你莫担心,我是想着,柯叔现下若不来镖局,就总是在家中歇息,稍微活动一下筋骨,或许对他有些好处也未可知,又怎会不知轻重?”
说着又轻叹一声:“他虽不曾明说,但我观他那意思,往后来镖局的次数,只怕会越来越少,我理当替他多担着些才是。不过如此一来,我在家的时间就必然不会多,你……”
“总之我不会因为这个跟你找茬就是了。”花小麦抬头睨他一眼,想了想,“青平县的吴老爷给咱们送来一篓子仙胎鱼,数量不少。那鱼滋味清香,在咱们芙泽县轻易是吃不到的,你明日去镖局时顺便给柯叔带去一些,剩下的拿来请客也尽够了。”
见他应下,她便又道:“陶知县那头,又怎么样?”
孟郁槐领着她在一片红彤彤的番椒串下坐了,淡淡道:“这回库丁被掳,说起来错处不在我们镖局,却总归脱不开干系,刚出事时我与柯叔去见他,便被他大发作了一通,话里话外极为不满。需知开镖局,与官府打好关系是必不可少的一环,此事若解决得不妥,往后连顺镖局绝对没好果子吃。幸亏那伙贼人是我们寻到的,在陶知县面前也算是个补救,他那怒火消了,我们也算能松一口气。”
说到底,谁让他们吃的就是这碗饭?论起来镖师们个个儿身怀无疑,是招惹不得的,却偏偏做的是和气生财的营生。那起剪径的贼人,只要没欺到头上来,就得称兄道弟,在官家面前,更是要尽心敷衍,其实……也挺无奈。
“嗯。”花小麦点了点头,“谁让他是官儿?在他面前,怎么都得赔着小心,只要他是个肯讲理的,那就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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