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熙禾
花小麦抿了抿嘴角,将那一筐樱桃接过来,笑道:“这东西又酸又甜,爽口得很,我最是喜欢,年年都惦记着,这两天因为病了,才没顾得上去买,可巧您就给送来了,多谢呀平安叔!”
“说什么谢……”潘平安愈加局促,使劲摆了摆手,“……那张银票,我让大圣拿去城里票号问过,的确是兑不出钱来,这事儿是我托大,总以为自己做了几年买卖就了不得了,此番若不是你有心眼儿,咱珍味园可就亏大啦!我心里只觉对不住你,早两日在酱园子里那样冲你嚷嚷……明明你是东家,我却半点面子不给你留,过后落得个自己打脸的下场……”
这认错态度,还算良好?
花小麦笑了笑:“行了平安叔,我是小辈,您肯在我面前塌下身段来说这番话,足见你有诚心。这事儿过去了,往后咱们都不必再提,那珍味园我平日里顾得不多,还要您替我好生张罗才是。”
“你放心,这种事绝没有下一回!”潘平安拍着胸脯保证,想一想,又凑近一点道,“不过,这事儿你打算就这么算了?咱不能这么便宜放过那两个骗子吧?”
“郁槐说,事情他会处理。”花小麦点头道,“有他在,我用不着事事操心。”
第三百四十四话 欢聚
倏忽间入了五月,芙泽县一瞬便炎热起来。
天气不再似春日里那般和煦融暖,取而代之的是烈火一般的日头,生猛无比地从云层中杀出,将地上晒得*滚烫。白日里在太阳底下站上一小会儿,脖子后头就像火灼一般,细细密密地汗水滚过,便是一阵刺痒,微微地还有些疼。
傍晚时分,暑热终于渐渐消散,连顺镖局众人在屋里躲了一整个下午,终于能松口气,跑到院子里见见天日。正预备各自回家,忽听得院门外一阵喧哗,里头似乎隐约掺杂着韩虎的声音,便都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有人跑去前厅之中,将孟郁槐叫了出来。
孟郁槐几步跨至廊下站定,负手微微眯了眯眼,目光向门口扫过去,果然很快瞧见韩虎吆吆喝喝地闯了进来,手里提溜着那两个“奸细”,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人推到他面前,似是不解气,还在两人的屁股上各踹了两脚。
那二人蔫头耷脑地猫在地下,一声不敢出。
“这两个蠢货!”
韩虎撸着袖子高声对孟郁槐道:“还没等走到赤云山就急吼吼地动手,往我们的饭食里下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满车镖物偷走,刚刚被我们逮个正着!幸亏当晚我们是住在相熟的客栈里,东家和伙计都一块儿帮忙,当场把他们给摁住了!哼,他们已是招了,就是盛隆镖局给了钱,让他们来咱这里搅事的,郁槐哥,你要不要再审审?”
孟郁槐眼里瞬间闪过一道冷光,心中片刻间说不出是甚么滋味。
他满心里念旧情,但这“兄弟情”三个字,在某些人眼中,根本什么都不是。
“我不是官府中人,要审也轮不到我。”
他抬了抬头。望向院子里众人,沉声道:“这二人的来历,大家都听见了,不用我再细说。吃镖局这行饭的人。向来容不得此等行径,依大伙儿说,该如何处理?”
“还有甚可说,揍他俩一顿饱的!”
便有人登时嚷嚷起来,压根儿不用动员,四面八方涌过来黑压压一片影子,将那二人死死按住了,拳脚没头没脑地就往身上招呼。
孟郁槐是个沉稳宽厚的人,但再怎么说,走镖这一行。也算是在江湖中厮混,由不得他有妇人之仁。他也没打算拦,只淡淡交代了一句“手下讲点分寸,莫伤得厉害了”,便将韩虎单独拉到一边。
“郁槐哥你打算怎么办?”韩虎出了趟远门。丝毫不见疲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道。
“恐怕你还要辛苦一遭,替我跑一趟省城。”孟郁槐皱着眉道,“两件事,第一,你去告诉董德友和吕斌,让他们自个儿来领人。如若不然,我便把这两个送去官府,到时候会有什么后果,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没问题,有什么话咱当头当面说清楚,就得一次过让他们知道疼!”韩虎气壮山河地答应一声。“那……还有一件呢?”
“还有一件是我的私事——确切地说,是你嫂子的事。”孟郁槐颔首道,“你……”
“哎呀!”
不等他把正事说出来,韩虎便陡然一拍掌,嘿嘿笑着抓了抓后脑勺:“我这一趟压根儿没进历州地界就回来了。嫂子托我买的特产……”
“无妨,先前她不知道你此行的目的,如今晓得了,又怎会还让你带甚么特产?”孟郁槐摆摆手,“你听我说。前几日你嫂子的酱园子有两个人前去捣乱,我已查出他们当时在芙泽县哪个客栈落脚,前去问明了他们的姓名。呵,幸亏他两个打扮得华丽打眼,城中又没几间客栈,查起来不算困难,否则,真要费我一番工夫——你去省城的安泰园想法儿打听打听,他两个可是那里的人。”
“是安泰园打发人来搅和?”韩虎一怔,忙问道,“嫂子没事吧?可……万一那两人是他们花钱雇的,去问了也是白搭啊!”
“给气得病了一场,你说有事没事?”孟郁槐颇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总之你先去酱园子打听,若无结果,再想办法把那二人翻出来盘问。你莫要勉强,倘使实在没头绪,你也不必太过在意,我再另外想辙。”
“哎呀你就放心吧!”
韩虎将胸脯拍得山响:“你别忘了我是吃哪行饭的人,高矮是个镖头,这点事都办不成?交给我就是,包管不让嫂子吃这没头没脑的暗亏!”
孟郁槐笑了一下:“说来是我的私事,原不该让你奔波……”
“你跟我说这话?”韩虎绷起脸来,“现下镖局归你管,我似是不该再与你称兄道弟,可我心里还是一直就拿你当个兄长看待,你同我也要这样见外?”
一句话勾得孟郁槐又想起那吕斌来,心中五味杂陈,很有几分感慨,在他肩上一拍:“行,一路辛苦,早点回家歇着吧。”
话毕,喝停了一众还在卖力揍人的镖局伙计,将那两个妥当拘在后院中,留人守着,也便牵着老黑回了家。
……
几日过去,雨季如期而至。
头一天落大雨,势头便猛得很,一滴滴雨珠儿在地下砸出大大小小的水坑,没一会儿工夫,整个火刀村好像都被裹进了泥汤汤里,出门去走一圈,给淋得透湿不说,还必然会弄得满身泥。
早两日还在田间地头忙活的农人,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村间小路上空荡荡的,偶尔有一个人经过,也都是疾步奔跑,溅起满地水花。
稻香园未到黄昏就打了烊,园子里一片冷清,然那谭师傅的新家,此刻却是热闹得翻了天。
铺子上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挤进了这决计算不上大的房子里,将个屋子堵得水泄不通。
小孩子们人来疯,见到这么多客人,欢喜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来来回回在人丛里穿梭,高声说话尖声笑。卯足了劲儿地玩闹,轰轰隆隆的动静,引得四周邻居从自家窗户里探头探脑地往这边觑探。
因为早就预备在雨季里招待大伙儿来做客,谭师傅早有准备。这会子正在厨房笑容满面地置办菜肴,他媳妇则在后院支起一个简易的棚子,将饭桌就摆在那里,忙忙叨叨地摆碗筷,还得不时骂孩子两句,眼见着一屋子踩的都是泥脚印,也半点不觉发烦,照样乐乐呵呵地抽空与人寒暄。
铺子上生意太忙,许久都没有这样凑在一块儿热闹过,人人都兴致极高。庆有吉祥和秀苗他们在厨房给谭师傅打下手。其余人则落了座,不过闲话家常而已,却照样觉得很欢喜。
雨线顺着棚子的边缘淅淅沥沥落下来,人坐在下头,虽不至于被淋湿。却也沾染了一身潮气。
那谭师傅从前是开酒馆儿的,对于烹制各种下酒菜最是擅长,什么红烧鸭掌、酒葱蒸鹅、油炸豆腐角……满当当铺了一整桌,都是最常见的菜色,却颜色红亮,香气浓郁。不必真吃进嘴里,只要闻一闻那香味。就让人很想搬一坛酒来,不由分说先痛快灌三碗再说。
花小麦被挤在春喜和周芸儿中间,冒了一头的汗,捧着茶碗嘬了两口,拈一块谭师傅媳妇拿手的鱼糕,遥遥冲对面的汪展瑞道:“汪师傅你尝尝这个?前二年——那时候谭师傅还没来铺子上当大厨呢。我就吃过一回这鱼糕,特别香糯,后来自己试着做过几回,味道总不大对,要不你琢磨琢磨?”
汪展瑞果然也拿了一块尝尝。点点头:“唔,的确滋味不错,依我说,回头去向嫂子问问做法就行,何必自己闷着头想?”
说着便三两口将一整块鱼糕都吞了进去:“郁槐兄弟今日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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